而且……会很冷吧。
宁倦垂下长长的眼睫,不太想承认自己关心陆清则,爬到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你要是敢磨牙说梦话打呼,朕就把你丢出去。”
凶巴巴的。
陆清则好笑:“臣遵旨。”
到底是小皇帝的窝,榻上也比昨晚的床舒服。
陆清则昨晚就没休息好,精神疲倦,躺下来没多久,意识就混混蒙蒙的。
恍恍惚惚不知道睡了多久,陆清则忽然听到了一点极为细微的声响。
他身子虚,觉也浅,但往往意识醒了,身体的反应却要慢上好几拍,等艰难地睁开眼,正看到窗外掠过几道黑影。
因为正好睡在窗边,给他发现了。
陆清则眼皮一跳,意识到了不对。
乾清宫里一堆暖阁,就是为了让皇帝经常变换住所,防止刺杀。
那些人在一间间地探查。
他没有作声,看了眼一片黢黑的室内,弓着身悄然下了榻,摸着黑想去叫醒小皇帝,找地方躲起来叫侍卫。
岂料他刚挪到了床边,门闩就被撬动了。
门闩被撬动的瞬间,宁倦已经警惕地睁开了眼,还没有动作,忽然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与此同时,外面传来阵尖叫,混着惨叫声:“刺客!有刺客!”
搜到这一间的刺客也发现了俩人,雪亮的刀光随即而至!
宁倦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片平静地想:又要被丢下了吧。
刚被打入冷宫时的静嫔,其实是带着一个婢女的,看着他长大,感情很不错。
后来静嫔一死,没有了庇护,皇后的人几次三番来冷宫闹事,盘算着先弄死大的,再解决他这个小的。
那个婢女就丢下他,投靠了别的主子。
那个含着愧疚、绝情、胆怯与惊惧的眼神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也不愿过多回忆,强迫自己抹除了印象。
看着他长大的情谊尚且如此,他与陆清则相识不过月余,在生死面前,陆清则现在丢下他自己逃,他也不会有丝毫惊讶。
但抱着他的那只手并没有半丝松开的迹象,甚至又紧了几分,灵巧地躲开那一刀,逃到屏风后,狠狠一踢。
刺客被倒下的玉屏风砸到,动作不免一缓,再次冲上来时,顿时惨叫一声。
他被熟悉室内的陆清则引到了炭盆边,没注意脚下,一脚就踩了进去。
陆清则趁机矮身一缩,冲到了门边!
然而外面也是一片混乱,并没有比屋内安全多少,他们冲出来的瞬间,已经被注意到了。
“听好,”陆清则的喘息微乱,话音却依旧镇定,语速极快,“你躲到花丛里去,锦衣卫很快就能到,锦衣卫指挥使郑垚值得信任。”
话音刚落,屋内的刺客已经追了出来,前面的刺客也劈开两个宫人,提刀而来!
眼见着就要被前后夹击,长顺不知道打哪儿斜冲了出来,一把扑住了后头的刺客,故技重施死死抱着对方,尖叫道:“快跑呀!”
那前头的刺客却已杀了上来,雪白的冷刃直朝小皇帝劈去的瞬间,陆清则忽然一侧身,挡住了那一刀。
一瞬间炸开的剧痛让他浑身一颤,眼前猛地发黑,手上也脱了力。
他的意识有些乱,全然忘了白日里还想着找机会增进信任度,也忘了怀里的是个皇帝,满心只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
这白来的第二条命要交代出去了吗?
陆清则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念头,耳边似乎有些嘈杂,有什么人赶来了。
他被一双小手抱住,那双手又不敢轻,又不敢重,话音滞涩却又急促:“为什么?”
猜出他想问什么,陆清则苍白的唇角弯了弯,低哑的嗓音轻而缓:“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啊。”
就算今日不是宁倦,他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学生逃命。
宁倦怔在原地,看陆清则忍着痛阖上眼,脑子忽然嗡地一下:“老师……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虽然我最后还是跑了。
宁倦:qaq
第十章
陆清则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宁倦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跟着凉了下去。
他机械地探了下陆清则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找回理智,抱着陆清则厉声道:“太医呢!”
巡夜的锦衣卫已制住了所有刺客,为首的锦衣卫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砰地跪下:“臣郑垚,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太医正在赶来,陆太傅失血过多,可先为陆太傅撒上这止血的药粉。”
这就是陆清则说的,可以信任的人?
宁倦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的视线,竟让郑垚额上不自觉地出了层薄薄的汗。
崇安帝时期,锦衣卫在东厂的压迫之下,过得跟孙子似的,阉党被除后,东厂也翻不起浪了,以卫鹤荣为首的文官集团又打压武将,锦衣卫依旧没有主心骨,存在感稀薄。
他升任锦衣卫指挥使,日子却颇为无望,得过且过的,新皇继任以来,也动过点心,要不要观察小皇帝,试探值不值得托付忠心。
见过崇安帝被刺杀时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的模样,郑垚忍不住用余光偷觑了眼新帝,见到小少年脸上的冷寒之色,心里微讶。
外头都传新帝愚笨懦弱,是卫鹤荣掌心里的一个傀儡。
但他却觉得,这是只蛰伏着不露出獠牙利爪的头狼。
几乎一瞬间,他心里就隐约有了主意。
与此同时,宁倦也淡淡说了声:“拿上来。”
郑垚毫不迟疑,双手奉上止血药,宁倦接过来,却没直接往陆清则身上用,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血光乍现。
被摔得头昏脑涨的长顺揉着脑袋,见状抖着眉嘶了声:“陛下!”
“朕是皇帝。”宁倦拔开药瓶的塞子,瞳仁极黑,仿若窥探不尽的幽潭,盯着郑垚,“郑指挥使,你要担得起责。”
郑垚心里一颤:“是……是!”
宁倦将药粉倒到自己手上,见血很快就止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拨开陆清则身上单薄柔软、被血浸透的寝衣,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
即使已经失去了意识,陆清则还是疼得微微蜷了一下。
那张本来就苍白的面容此刻一丝血色也无,脸上却沾了几点飞溅的血,有一小点正好落在眼尾的泪痣上,诡艳得惊心动魄。
宁倦又深吸了口气,这回嗅到的梅香,沾着浓浓的血腥气。
他彻底冷静下来,伸手揩去陆清则眼角的血:“来人,将老师小心抬到屋里,盖好被子,老师怕冷。”
刺客一通杀戮下来,也不剩几个宫人了,纷纷吓得呆若木鸡,还是锦衣卫上前,帮忙将陆清则带进了屋里。
地上许多尸体,夜色里,泼洒的血像墨汁般蜿蜒流动,一想到陆清则差点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宁倦的心脏就止不住地紧缩。
但他记得陆清则说过的,为君者要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他平静地看向郑垚:“探清来头了吗?”
院子里的气氛莫名沉凝,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押着刺客的锦衣卫咽了口唾沫:“回陛下,都是死士,身上没有任何标志,其他死士在被抓时立刻吞毒自杀,剩下的这个……”
他的脸色露出两分为难:“舌头已经割了,意识也很呆滞。”
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宁倦很清楚,想杀他的人不少,但会动手的很少。
他抬眸,黑沉沉的眸光落在被押跪在地上的死士身上,认出来是捅伤陆清则的那个。
尚显瘦小的小少年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倒提着血迹犹存的长刀,一步一步走到死士面前。
长刀在地砖上划拉出令人不适的声响,刺啦啦的,清晰地拖曳着,听得一院子的人心惊肉跳。
宁倦的脚步停在死士面前,没什么表情:“宁琮派你们来的?”
这种死士经过特殊训练,死沉沉的眼里没有一点神色,麻木不仁地看着他。
宁倦却没在意,点了下头:“你可以死了。”
下一瞬,沉闷的肉体破开声响起,鲜血飞溅而起,落在小皇帝稚嫩的脸上。
月色下淌着血的刀面泛着雪白的冷光,所有人的瞳孔俱是一缩。
郑垚沉寂已久的冷血,却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庸碌无能、贪生怕死的先皇,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就在这一刻,他彻底打定了主意,干净利落地跪下抱拳,头颅低垂,献上了第一份忠诚:“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宁倦松开刀柄,看向了郑垚。
头顶的目光沉沉的,似乎是在思考、打量,带着几分探究,半晌,郑垚听到小皇帝问:“你能为朕所用,当得好一把刀吗。”
被他盯着,郑垚凛然道:“臣万死不辞。”
宁倦没应声,好半晌,他才丢出个东西,落在死士的尸体上。
郑垚定睛一看,眼底惊讶更浓。
这小陛下,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啊。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块货真价实的、有着蜀王府私人标志的玉佩!
宁倦接过长顺递来的帕子,淡漠地擦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今夜乾清宫发生的一切,知道怎么说吗?”
郑垚脑子里一转,恭敬道:“臣带人赶来时,陛下已经躲在陆太傅怀中晕了过去,缠斗之际,刺客怀里掉出了这块玉佩。”
宁倦点了下头,便往暖阁走去。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补了一句:“还有一条。”
“陛下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