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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云点点头,从书桌前走出来,拉着姐姐到边上的小榻上坐下。
    “我来也没其他事,但只一件大事要告诉你。”
    “?”朝云眨眨眼。
    “我也是刚知道,你可不许同别人讲哦!”
    “?”朝云又眨眨眼,张了张嘴,以告诉朝烟,就凭她现在的嗓子,想跟人讲都难。
    朝烟心领神会,凑到她耳边说:“俞娘子产下的皇子薨了,姨母特地赶在消息传出来之前派人跟我们讲的。”
    朝云便又眨眨眼。她也凑到朝烟的耳边。以她今日的嗓子,如强要跟人说话,只得凑到人耳朵边上用气音讲话。她问道:“姐姐,俞娘子是哪个?”
    朝云告诉她:“就是宫里头常跟表姐在一块的那位娘子。”
    “那不是苗娘子吗?”
    “苗娘子之外还有一位娘子,就是俞娘子。上回到表姐那里去,那个大着肚子的就是俞娘子。去岁夏日,我们入宫时,她还给你吃生淹水木瓜来着。还记得吧?”
    “哦!”朝云想起来了。她还记得生淹水木瓜的味道,也记得这位俞娘子对她甜甜的笑。
    她生下的孩子死了,朝云心里为她难过。
    朝烟摸了摸她的头。
    “兹事体大,不可与人道。但你也别当做太大的事,心里知晓便行了。”
    朝云点点头。
    然后拉着姐姐从小塌上下来,走到书桌边,把桌上的一本小册子拿给朝烟。
    “诗!”站在地上了,她便够不着姐姐的耳朵了,只能勉强说出一个字,告诉姐姐这是什么。
    这蝴蝶装的小册子不薄不厚,翻开一看,里头全是朝云的那手不太工整的字。
    这是她手抄笔录的诗本。
    这几日朝云常常待在小书房里,就是在忙这件事。
    诗本里头的诗当然不会是朝云自己写的,她虽是个聪慧的姑娘,却无吟诗作赋的才情。况且年纪还小,远不到自己写诗填词的时候。她抄录的诗,都来自于她摊了一书桌的名家诗集、词集。
    朝烟随便看了几首,尽是《饮马长城窟行》、《木兰诗》、《从军行》、《凉州词》一类的出塞诗。
    最新抄的那一首,是许浑的《塞下曲》。
    “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朝来有乡信……”还有一句“犹自寄寒衣”尚未抄上。
    朝云从小就喜欢这些诗,在连字都还不会写的时候,高适的《燕歌行》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朝烟不晓得为什么妹妹这么个姑娘家会偏爱这些诗作,趁着这几日抱病,不必上范教授的课,日夜不息地在这里翻各朝诗集。
    “姐姐!”朝云拉拉朝烟的衣袖,让朝烟把耳朵凑下来,她好说话,“都是我自己抄的。我要把喜欢的诗都抄在一本上!”
    话中不乏炫耀自己本事之意。
    “你这人,范教授那里好端端的课不上,教授让你背的诗不读,偏偏自己给自己找辛苦。”朝烟笑了,把她那诗本子放回去。“今儿去马行街,我也买了点吃食回来。晚膳到我那里来吃吧,有你爱的旋炒银杏。罗江说今天厨房进了只活兔子来,等你咽痛止住了,再叫人给你做炒兔吃。”
    山水李家的口齿咽喉药是汴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不仅名气大,药效也好。
    三天的药吃下去,朝云不仅能说出话来了,咽喉也不疼痛了。
    李朝烟信守她说过的话,叫厨房给妹妹做了一道炒兔肉。
    这日姐妹俩正凑在一起吃饭呢,父亲李诀忽地到了山光阁。
    “爹爹!”朝烟朝云同时喊道,站起来行了礼。
    李诀笑着进了屋,看着姐妹俩一桌的饭菜,让她们坐下吃着。
    “燕草,去给爹爹添副碗筷。”朝烟吩咐道。
    李诀手一挥:“不用了,爹爹吃过了。”
    “嗯?那爹爹过来?”
    “爹爹来说件事。方才有中贵人来,让你们后日入宫去一趟。魏国夫人会与你们同去。”
    中贵人,就是皇宫中当差的内臣。
    从宫里来李府传话的中贵人,大多都是皇后殿里的人。父亲既然说了,姨母会跟她们一起入宫,便该是曹皇后的意思。朝烟道了声“知道了”,朝云则在一边想:好在我能说上话了,不然表姐该笑话我了。
    李诀平生只有三个孩子,长子出外为官,家里便只剩两个女儿,他都是捧在手心里的。
    旁人家如何养女儿他不管,他李诀养女儿,那便是女儿说什么要什么,他都给女儿弄来。
    虽家里没有个主母,但两个女儿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贵气。就算是进了宫,到了官家跟前也没露过怯。
    这回皇后娘娘叫女儿进宫,他也没问是为了什么,只当是皇后思念两个嫡亲的表妹。况且还有魏国夫人作陪,便放放心心地让她们去了。
    已近六月,天气热得很。
    因要进宫,不能像在家里这样舒坦,李朝烟只能乖乖地听孟婆婆的嘱咐,穿了套并不轻便而胜在制式端庄的衣裙。
    魏国夫人一早就叫人在李府门口停了车,接李家姐妹一起进宫去。
    这车一路从州桥投西大街往北,进了宫城停了下来。
    朝烟踩着杌子下车,又扶了朝云下来,便见到了在角门等她们多时了的魏国夫人。
    魏国夫人与朝烟朝云的生母长安县君一母同胞,虽然年纪差一些,但长安县君尚且在世的时候,便常有人说这姐妹俩相貌生得相似,远远看过去,竟如同一个人。
    如今魏国夫人年纪虽然大了,可她那雍容华贵丝毫不减当年。
    李朝烟看见了姨母,便总是想起自己的母亲。
    “姨母!”
    “烟儿,云儿,来,到姨母身边来。”
    魏国夫人爱极了自己的两个外甥女,每每看见,都是一脸的喜气。两人走来,她就拉住了她们的手。后面跟着的女使们见状,默默地跟着,不上前扰了三人说话。
    一行人往曹皇后所在的坤宁殿走去。
    路上,魏国夫人问朝烟:“上回叫人去跟你们说的事,可都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如今此事,官家尚未对人说明。你们表姐给我传了消息,我也就跟你们姐姐妹妹两个说了,叫你们心里有个数。”
    “姨母,我们明白。不过姨母,表姐如何今日唤我们进宫来?姨母知道吗?”
    魏国夫人看了眼身后人,悄声道:“我也不甚清楚。你表姐只跟我说,唤你们进宫也是有官家的意思。是前几日官家问起你们表姐,说在李家,她是不是还有两个表妹,怎么许久不见她们进宫来了。你表姐便先唤我进了趟宫,现在又把你们叫了来。”
    李朝烟倒是奇怪了:“官家?”
    她们姐妹俩,与官家这位表姐夫又没见过几面。
    怎么官家会跟表姐问起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官家”,即臣民对皇帝的称呼。
    第4章 指亲
    皇后曹氏,将门出身。
    其祖父曹彬乃本朝开国大将,受封鲁王。真宗曾言:国朝将相家能以声名自立,不坠门阀,唯昉与曹彬家尔,可见曹家在本朝的地位。
    而魏国夫人作为曹家的儿媳,圣人的母亲,也算是本朝最显贵的诰命夫人。
    进了坤宁殿,殿里的黄门和宫女通传消息、煎水点茶,一丝也不敢懈怠。
    便是朝烟朝云这里,宫人们也殷切地端上茶水点心。这两姐妹都是皇后的表妹,也是常常坐到坤宁殿来的,厨房的小宫娥最知道她俩的胃口,给朝烟上了清甜的花饼和樱桃煎,上给朝云的却是口味重些的鹿肉脯和石肚羹。
    只不过今日朝云的心思全不在吃上面。因皇后出身武家,她从曹家带入宫的宫娥之中有会耍软剑的,很讨朝云喜欢。她每每到了坤宁殿,总要找宫娥去游嬉。
    曹皇后也知道,便吩咐人把朝云带去玩耍了。
    殿里剩了曹皇后、魏国夫人和李朝烟三个,边上伺候的人都静悄悄地站着。
    朝烟把盘子上的糕饼填进嘴里,笑眯眯地看向上位坐着的表姐。
    表姐比她大了七八岁,明明是同一辈的,朝烟总觉得她像个长辈,总是用慈爱的眼光看自己。而且表姐毕竟是坤宁殿里的皇后娘娘,说话做事定然比她稳重不少。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进宫,若是要拜见皇后,常有头都不敢抬起来的,觉得皇后娘娘不怒自威,大有威仪。
    她抬头看表姐,察觉表姐也在看她。表姊妹两个相视笑了笑。
    “二娘,这樱桃煎是我亲手做的,想着你要进宫来,特地备着的。味道怎么样?”表姐问她。
    朝烟笑道:“表姐的手艺,二娘一向佩服的。可惜表姐这是独门手艺,不肯教我。”
    “教你,你也学不会。”皇后表姐笑着喝了口茶,“之前教你点茶,教你做枣圈,你可曾学好过?可不是我吝啬独门手艺,是你这小娘子野,心思不在这上头。”
    “表姐偏心,还说我心野,明明云儿心才野,进了坤宁殿都想着要寻人去玩耍。”
    “你们两个都是野的。你是腿野心不野,三娘是心野腿不野。”
    皇后给朝烟朝云的评价逗乐了殿里的人,几人都笑。
    吃点心吃茶了一会儿,三人讲了许久闲话,皇后才开始讲正事。
    不过这正事却是从一件往事说起。这往事,还是这些年汴京城人人都知的官家旧闻。
    皇后说起,官家的生母李宸妃李娘娘薨于明道元年。其薨逝前,官家一直不晓得自己的生母是谁,将章献太后刘娥当作生身母亲,不曾为李宸妃尽过孝心。官家大有要报偿李宸妃的心思。
    而李宸妃的嫡亲弟弟李用和的嫡子李璋,字公明,便是李宸妃的侄子,也就是官家的表弟,快到了婚配年纪,不过尚未定亲。
    魏国夫人闻言,差不多已明白自己女儿说这些话的目的了。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她问道:“将到婚配年纪?是几年生人?”
    “天禧五年生人,比二娘大两三岁。”
    朝烟默默听着,心想:表姐叫我入宫来,怎么讲起了官家的表弟?
    她吃着自己的花饼,听魏国夫人与表姐讲话。
    皇后又言:“其人入宫之时,我也曾见过。身高八尺,身得魁壮,性子也沉稳。听说还是个武功好的。”
    魏国夫人便看了朝烟一眼:“二娘,此人你见过不曾?”
    朝烟摇头:“不记得见过他。”
    皇后却说:“二娘不记得他,他可说在去岁清明,在凝祥池是见过二娘一面的。说那日二娘身着黄衣,同他也说过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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