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声叫着,一时乱成一片。
他的血溅在雪地上,心口一阵绞痛。
朝云,朝云。才十六岁的朝云。
终为暮雪。
从此后,世上再无李朝云。
作者有话要说:
为朝云写的诗:
梧桐
这样对吗
违拗你的荫蔽
做个奔袭塞外的野人
离开你,离开这条误闯的牙道
梧桐,这样对吗
从这里走出去
看,天有多高
而地陷得却太深
我伸出手,再也够不到你的枝叶
梧桐,这样对吗
除了风以外
只有我触碰过你
我也羡慕风
风却羡慕你
梧桐,这样对吗
岿然不动抑或远行
梧桐,请别说我错了
梧桐,这样对吗
第124章 高台
李朝烟在一场重病之中,度过了庆历二年的冬。
先是日夜无眠,后又沉睡了半月之久,夜啼呢喃之时,喊得都是“云儿”的名字。
魏国夫人心疼朝烟,更痛心于朝云,华发徒生。
许衷为朝烟便请京畿名医,总算在庆历三年开春之际有了好转。
朝烟能够下床走动,也抱得动易哥儿了。
只是,易哥儿趴在朝烟肩上时,偶尔也会问道:“姨姨呢?姨姨去了哪里?”
朝烟抹开眼泪,告诉他:“你姨姨,去了西北呢。”
开春,天气回暖,日子总算恢复如常。
李绍先与李格非都养在州桥投西大街的李府之中,王娘子本不大乐意替人养孩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养上了这么几个月,才发觉有了两个孩儿之后,终日无趣的日子总算有了点牵挂、盼头。
李莫惜来信,叫她善待两个孩儿。等他这一任期满了,就会请旨回京任官。
姜五娘也喜欢这两个孩子,她最会逗孩子们高兴。哥哥安分点,她便可以去逗哥哥笑。弟弟整日哭,她也能把弟弟给哄好了。
几个月大的孩儿眉眼都长开了些,格非虽是哥哥,但身子更为瘦弱,眉眼承袭了郑平,已可见日后清朗之姿。而块头更大些的弟弟绍先则不然,他的眼梢微微上翘,是一双像极了杨氏的桃花眼。
因这对双生子生得并不相像,恐怕将来有人议论,族谱之上,将兄弟二人的年岁写得差了一岁。一个是庆历二年生人,一个是庆历三年生人。
王娘子心大,也不去过问为什么双生子双相,只一心抚养着孩儿。
三四月之中,与西夏战事初平,朝堂有了大变动。
呂夷简罢相,輔臣皆进官。
戶部侍郎、平章事、兼枢密使章得象,加工部尚書、枢密使。
刑部尚书、同平章事晏殊依前官平章事,兼枢密使。
宣徽南院使、忠武节度使、判蔡州夏竦为戶部尚書,充枢密使。
市井茶坊之中有人议论起,说,官家这是要为新政改制在选能人任官呢!
从去岁秋,尹洙上书声呼改制开始,到今岁正月里孙沔上书,请官家下定决心改变政治,本朝冗官、冗员之弊愈来愈受朝中人重视。
官家这一春的提拔任用,像极了为实行新政而拣选能才。
国子监直讲石介,感念这几月来贤官之得用,洋洋洒洒九百六十言,仿唐大儒韩愈为博士日作《元和圣德颂》千二百言,作下一篇《庆历圣德颂》,盛赞当朝皇帝陛下富任人之才,仁政得行。
于维庆历,三年三月。皇帝龙兴,徐出闱闼。晨坐太极,昼开阊阖。
世人同庆自己生于龙兴之朝,官家仁和贤明,文坛大才涌起。庆历圣德,当为后世所铭记。
小儿们歌咏着此篇,一时,东京上下,无人不会诵读。
秦桑随口学了两句,跑回家里,唱给李朝烟听。
“皇帝一举,群臣慑焉。诸侯畏焉,四夷服焉。”
李朝烟听完,扯出一个笑,咳嗽了两声说道:“你这唱的,要是给石先生听见了,恨不得自己没写过这首诗。”
秦桑吐吐舌头:“姐儿,我也听不懂意思,就听了个大概。想着姐儿会不会没听过,才跑回来唱的。”
朝烟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这诗遍东京城都传唱遍了,我又岂会不知道。”
她撑着榻子站起来,走到了书房里,拿住自己昨日写得一副字。
写的正是《庆历圣德颂》。
工整端方,是上佳的真书。
朝烟的字向来都这么漂亮,当年在家塾之时,就常常被范教授夸赞。
逢年过节,家里要发些帖子出去,但凡她有空的,都会自己上手操劳。客人们一看见帖子上的字,便知道这时许大娘子亲手所写了。
秦桑能认得字,但字与字拼在一起,却又不晓得其中的含义。
指着上面的一句,问道:“姐儿,这‘一夔一契’,是什么意思呢?”
朝烟道:“夔和契,都是古代舜帝时候的贤臣,写在这里,就是说范仲淹和富弼这两个人,就像夔和契一样,是贤德的能臣。”
“哦!范仲淹和富弼!”秦桑笑道,“我知道他们。我听街上的人说,他们两个近来都升了官呢!升了官,就能拿很多很多俸禄吧。”
“傻秦桑,像他们这种人做官,就不是为了俸禄的。”
“那是为什么?他们都要读很多很多年的书,再去科考,也许考了很多次才能中进士。中了进士之后,又要像大郎君那样熬很多很多年,才能当上这么大的官。不为了俸禄,他们这么辛苦做什么呢?又怎么吃饭呢?”
“他们辛勤为官,是为让天下百姓都吃得上饭。”
许衷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朝烟与秦桑都抬头看去。
“羡真,你回来了?”
“嗯。”
“听平东说,你去武成王庙那边了?”
“嗯。”
许衷进了门,便站到了朝烟身边,夫妻二人一同站着,秦桑便偷笑着出去了。
他又拉着朝烟到榻子上坐下。
“身子才好,快多坐坐。”
许衷低头饮茶,告诉朝烟一件大事:“朝廷要兴修武学,在武成王庙那里修建工事。初拟定的武学谕是我友人,今日请我过去看看。”
朝烟并不关心朝政大事,只是好奇:“你的友人?是哪个?”
“阮逸。”
“哦!”朝烟知道他。曾有段时间,这位阮郎常常到家中来与许衷交谈。
许衷不由得感慨道:“与西夏一战,真是把朝廷打得怕了。官家和宰执们这才知道国朝兵将之缺。作战无良将,故战事难得胜绩。成立武学,当是利国大事。”
朝烟默默听着。这些事她不大懂,也说不上话。
“我同阮逸说了,兴办武学,朝廷必然拨下银子来。但若是教学之中所需的银钱不够的,尽可向我开口。家里的银子堆得太多,也该花点出去。”
朝烟评他:“真把生意做成善堂了。”
天光正好,朝烟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五月的天不冷不热,坐在车上也不会闷着。许衷叫人准备了车马,打算带着朝烟出朱雀门看看。
朝烟本想带着儿子,去儿子屋子里看了眼,发觉易哥儿正睡得香甜,便也不去扰了他的清梦。
许衷执起朝烟的手,和他一同坐到了马车里。
平西给两人驾车,一路朝南而去。
朝烟说道:“哪一年的元夕来着,你背着我,也从咱们家一路到了朱雀门外。”
许衷点点头:“那次看到的花灯游龙,至今还记得呢。”
在看街亭上,他们看见了东京城外不输内城热闹的灯火,看见了寻常百姓人家过的元夕,也看见了醉酒高歌笑着走过的欧阳修。
街巷一切如故,只是当年拿着的那盏兔儿灯,如今已不知放到那处了。
东京街头行人走马,她挑开帘子,看见熟悉的一切都从自己眼前划过。
从山子茶坊,到潘楼酒店,然后是景灵东宫。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大相国寺,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