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上台表演,仲磊倒还算自如,毕竟酒吧里大部分人都致力于灌自己和灌别人,只要唱得还行都能说得过去。他还记得在台下找一个距离不远不近的点,比如圣诞树右侧那盏蓝色的小彩灯,在一串红色和黄色的小灯里面,它是一个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异类,他的视线一直围绕着那一点蓝,让台下的人看上去疏离又深情。当他唱到《Last Christmas》,“This year,to save me from tears,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小蓝灯右后方,确实出现了一个someone special。
季苏缅那天晚上在家吃了仲磊给他留的晚餐才出门,到skyline的时候已近九点,前同事们酒已经喝了好几轮,他好不容易挤到座位旁边,背对着舞台坐下,加入到摇骰子的游戏里,首轮恰好摇到了空杯,于是他乐呵呵地往杯子里倒酒,听到背后传来一句“Last Christmas,I gave you my heart——”他手一抖,酒洒了一桌。
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从前的耳机里,这一年的家里,都是这把声音陪他,他猛地回头,看仲磊坐在高脚椅上,和以前不同,以前他在岩土需要弹键盘,但在这里不用,只负责唱歌,一件红白相间不知道是斗篷还是大衣的外套,被他歪歪地披在身上,显得懒散,配合着加了爵士调调的这首歌,更有些游离在热闹之外的冷漠,让他觉得晕眩。
下意识地想跑,但身体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不能动也不想动。
仲磊注意到了那双注视的目光,先是微微惊讶,随即又笑了,朝他扬了扬眉毛。
这种程度的遥遥相望让季苏缅揪心,他无法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想为什么仲磊要来酒吧唱歌,是不是因为他把积蓄都扔进了医院,砸进了他家这个深不见底的坑;又或者,他还在怀念以前光鲜耀眼的生活,不想再这么辛苦下去了,想要重新开始;还是说,他在自己看不见的时间里,一直在打两份工维持生活……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只知道维持不动声色实在太难,他重新转回身,刻意忍住不看他,和同事们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这种程度的遥遥相望让仲磊觉得有些美好,原本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唱一晚,没曾想季苏缅来了,并坐在那盏小蓝灯的后面,正巧就是他安放视线的地方,这么一来,圣诞节就像是陪他一起过一般,那些唱给陌生人听的歌顿时便有了着落。他在乐队休息的间隙穿过人群,走到季苏缅身后,在他耳边用不大不小恰好能听得清的音量说:“待会儿别走,等我一起。”
季苏缅感觉耳朵好烫。
圣诞夜的最后一首歌是轻快愉悦的《Santa, Can‘t You Hear Me》,仲磊不太熟悉,盯着谱架上的歌词唱,还不忘朝季苏缅这边看过来,他看到一个两颊绯红的小孩在跟着节奏跟着人群蹦蹦跳跳,双手举高摇晃着脑袋,一时走神竟漏掉一句词,而台下几乎全是不太清醒的人类,没人发觉也没人在乎。
这夜的狂欢散场之后,季苏缅又一次被仲磊扛在肩膀上,塞进了车,他坐在副驾嘟嘟囔囔地抱怨:“又扛我!人家哥哥都是抱着的,你每次都像扛大米一样扛我,这样好想吐啊!你就不怕我吐你身上吗?”
“切!大米我倒是可以抱,你比大米重多少自己心里没数么!”
“那你背人家也行啊,扛着难看死了……”
“丢脸也不丢我的脸,再说了你朋友不都已经走了么。”
“那我也不想扛,以后背好不好?”
“还有以后?!季苏缅你以后不许再喝酒了!再喝多我就给你扔马路边!”
他嘴上说着“麻烦死了”,还是把季苏缅背回了家,刚进家门,他蹲下,说:“到家了,下来吧。”
季苏缅没动,依旧伏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甚至比刚才更紧一些。
“磊哥,你怎么这么好,你可不可以,让我喜欢你?”
仲磊背着他爬上六楼,已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了,这么一来更要命,他心脏狂跳,呼吸一窒,一口气没倒顺,连连咳嗽。
季苏缅还是没松手,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半醉半醒:“磊哥,我以后会努力赚钱,你别去唱歌了好么?我看你穿成那样,在台上唱歌,唱得那么好,却没人听,我心里……特别难受……”
仲磊自己原本没感觉,被他这么一说,无端地生出一些委屈,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委屈,上台表演总会这样的,有人喜欢你也一定会有人厌恶你,而且讨厌你的理由是那么的丰富多彩,这一点,随便哪个公众人物都深有体会。他笑了笑,问:“为什么不能唱歌?我唱得又不难听。”
“是很好听,但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你因为,因为经济原因,用你不喜欢的方式赚钱。”
仲磊蹲得腿麻,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解开,拉着他一起坐在地上:“你又怎么知道唱歌是我不喜欢的方式?”
“……”季苏缅无话可说。
“我今天去,其实是帮朋友一个忙,临时救场的,不是在那儿工作。”他避开了钱这个话题,这个俗不可耐的事物,让这孩子压力大到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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