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撇了撇嘴,回忆道:“头几年老爷想给少爷剃头,但少爷不同意,因此大吵了一架,那次少爷还被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床。”
他面色平静,只是在听完这番话后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份不耐很快一闪而过,不漏痕迹,他保持了个礼貌的距离,伸手道:“我知道了,这个给我吧,我正好要过去。”
他敲开后罩房的门时,,温十安还躺在床上,懒懒地拨着帷幔上的流苏,窗紧闭着,屋里暗沉沉的,总让人想起贵人家里扣着华贵罩布的鸟笼,以此来要笼中的鸟儿瞧不见天空,眼里没有了,心里就没有了,也就不会飞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食盒问:“怎么不点灯?”
温十安放下了手,流苏在空中荡了几圈,像娇俏的猫尾巴,“我又没有路走,点什么灯。”
顾澈盯着他看了会,忽而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阳光瞬间便泼洒了进来,温十安被阳光刺得下意识皱了皱眉,抱怨道:“这是做什么。”
“让你看看光。”
温十安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淡淡道:“晃眼。”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问:“你多久没出去过了?”
“记不清了,几天,几月,还是几年......就我一个人,出去也无事可做。”温十安又闭上了眼,大有一种又要睡过去的趋势。
“你一个人?那林姨娘呢?”
林姨娘是温铎之的生母,汉族女人,在温家并没有地位,印象里是个很温婉贤惠的人,身体一直不好,干不得事,但熬粥的手艺一绝,顾澈在温家也时常受她照顾。
温十安维持着睡觉的姿势不动,过了会才缓缓说:“姨娘庚子年就走了,病死的。”
顾澈愣了下,仔细回想,庚子年正是他离开的那年,八国联军侵华,整个北京城乱成一团,连太后都跑了。那时林姨娘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想来正是那场动乱要了她的命。
林姨娘在这个阴沉沉的府里,是难得爱笑的人,他当时也很是喜欢她,只是没想到红颜薄命,如今回忆起来,连她的面容也记不真切了。
自知问错了话,看温十安竟真要睡过去了,他便曲起指敲了敲桌子,道:“怎么饭也不吃了?”
温十安没回答,依旧闭着眼。顾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静,无奈道:“你不吃饭,那我就不走了啊。”
温十安还是不动弹,他就依旧站在桌边盯着他,过了许久,他终于翻身起来,“啧”了一声,抱怨道:“你管我作甚。”
还是一样的脾气,若在平时,就像只猫一样须得哄着捧着,要不就该闹人了。他看着温十安满不情愿地坐在桌前,神出鬼差地想起从前,这样的角色该是反过来的。
看他也不呛人了,顾澈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温十安只顾埋头吃饭,并不搭理他,他便想了想,又说:“赶着年末,今年白塔寺的庙会办的格外红火,还邀请了不少名角呢,明儿我们出去看看吧。”
温十安冷着脸,并不感兴趣:“不去。”
他还想再劝,温十安又添了句:“你若再多话就出去。”
温十安本以为这人还要再纠缠一会,谁知他真就老实得一句话也没讲,等到吃完了饭,他顺手收拾好了桌子,又道:“礼尚往来,我陪你吃了饭,你是不是该陪我聊聊天?”
温十安白了他一眼,说:“我可没让你陪我。”
他也不介意,继续笑道:“那是我想让你陪我,可以吗?我喜欢听十安说话。”
他眉眼弯着,语气却轻缓而珍重,让人猜不透心思。
温十安琢磨了圈,便知道面前这人多是调弄的调子,不由板下脸呛道:“怎么出国呆了几年,说话这般轻浮,像什么话。搁在从前,先生是定要打你的。”
温十安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冷冰冰的,若说顾澈打成了人起便没再哪低过头,眼下瞧着他却有些发虚了,“我就是玩笑话,怎么还生气了。”
温十安别过头不看他,捡起桌上一本古书翻了起来,头也不抬道:“是,你顾少爷如今是留过洋的人,我这样的人自然懂不了国外那些规矩,可也不需要你来教。”
玩砸了。
他有些欲哭无泪,没想到人再怎么变,这古怪脾气还是难改的,逗过头了,猫就该炸毛了。
“你倒是委屈了?出去。”温十安没什么好的脸色给他。
他当下也自知玩笑开过了头,有些心虚。其实他顶怕温十安这样一板一眼的教训,从前被温十安训两句,他都要难过好久,生怕这人再不理他,此时看温十安像是真动了气,他忙道:“十安别气,我不烦你就是了。”
说罢脚步飞快地离开,末了还探出头留了句:“那我下午来寻你。”
温十安翻了两页书,没看进去几个字,便又将书摔在了桌上,赶着他余音的尾巴道:“不许!”
可惜人已经跑开,听不见声音了。
顾澈一连又在温府待了大半个月,日日哄着温十安闲聊,倒也让他不再赶自己走了。至于老师,依旧是行踪难辨,而黎元洪因为备受看管,更是难有消息传来,城里死寂得像是暴雨前的宁静。
好在打听消息这种事他最拿手不过,出了温府他便找了家北京城里的大茶馆,叫了杯茶捡着热闹的地坐下,该来的消息自然就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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