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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戚们又来来往往地到家里串门了,婶婶来的时候又跟尹妈妈斗了一通法,由于堂妹的学历和工作被尹孟熙碾压的事实无法改变,婶婶吹嘘的方向就变成了婚恋相关,说她家女儿找到了一个多好的男朋友,长得帅、对她好,家里是开饭店的,在市里有三家连锁呢,一年能挣好多钱。
    尹妈妈表面不在乎,等人走了又不免继续在自家女儿身上使劲,催她赶紧对谈恋爱的事情上上心;尹孟熙默默地听着,眼前一遍又一遍闪过肖至的样子,每想起一次心就被撕开一次,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好像都要流脓了。
    他也联络过她的,很多次。
    一开始是约她见面,在信息里跟她道歉、说他那天态度不好请她原谅——这哪是实情呢?他已经对她足够耐心足够好了,是她先发的脾气,表面上是针对他可实质上却是针对自己。
    后来他也知道她已经回家了的事,大概是去她宿舍楼下问过谁了吧,因此就转而问她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她都没回,乍一看好像是在耍横闹脾气,可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恐惧和无力。
    ……她很害怕见他,尤其害怕他那种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对她来说那是毁灭性的打击,仿佛她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否定了——陌生的下一步是什么?貌合神离彼此应付?然后呢?分手?
    ……她不想听到他说那两个字。
    除夕那天她也还是照旧跟家里的孩子们一起出去放鞭炮。
    时间要过十二点的时候她就一直盯着手机,至少有一百次点开了他的q丨q对话框,又至少一百次默默退了出去;零点过1分的时候屏幕亮起,是他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新年快乐。
    他:我们见一面好吗?
    ……多守信的人。
    去年他就答应过她了,说往后过年会多等一分钟让她先发祝福短信,她根本没发,可他却还是按照约定那样做;现在他又说希望跟她见面,羞愧的感觉让她抬不起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她哭得满脸是泪,所幸抽噎的声音全被盖住了,倒是罕见的自由。
    ——她不得不回复了。
    他们总要有一个结果。
    她:新年快乐。
    她:我大概初八回去。
    那太晚了,按道理说他年前就该回美国去上课,但他还是选择留在国内等她,当时就只简单回了一个“好”。
    初八那天也去车站接她了,两个人却一下子退回到最初的相处状态,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尴尬的气氛强烈得让人窒息;他们都感觉到了,却都装作无事发生,他帮她拎着箱子送她回学校,之后就一起在空荡的校园里散步。
    “之前是我表达的方式有问题……”
    先开头的还是他,每说一个字都是明明白白的让步。
    “……我很尊重你的个人选择,如果你不喜欢做学术不想继续留在学校我也不会勉强,直接工作同样是很好的选择,我会支持你。”
    还能怎么妥协呢?
    他已经直接退到最底线了。
    可她却感觉不到所谓的“胜利”,或许因为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战胜他而是得到他更多更多的爱——可是怎么才能撤销之前争执时她那副龇牙咧嘴急功近利的丑陋样子?怎么才能让他恢复对她最初的印象?
    “……谢谢,”没办法的,所以她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之前我的方式也有问题。”
    都道歉了。
    都是真心的。
    可尴尬僵硬的感觉却仍挥之不去。
    他也沉默下去了,大概同样觉得这样的状况很棘手,两个人的关系正站在一个摇摇摆摆的分界点,即便只吹过一点小风也可以把它整个掀翻。
    “我明天要走,”偏偏有一场飓风必须要降临,大洋的距离会让业已存在的裂隙继续扩大,“……去那边的学校。”
    她僵了一下,悲哀的直觉变得更强,天知道那时她是怎么忍住没哭的,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好,”她声音很低地回应,再也不像粘人的小兔子,“一路顺利。”
    他又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了,初恋的难题就是这样晦涩,那时同样年轻的他根本还没理解导致这场矛盾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于是只好在裂隙的边缘迷茫地打转。
    “小熙……”
    他又在叹气了,其实还跟过去一样喜欢她,但不可否认那种奇怪的陌生感依然蛰伏在他心底;可他还是会拥抱她,尽管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肢体都有些微妙的僵硬。
    “几个月就回来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也不知道是单纯说给她听还是同时说给自己听,“……什么都不会变。”
    “我们都用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好吗?”
    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他们是不是真的合适?
    思考他们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在一起?
    她其实不太懂,只是直觉的哀伤进一步显山露水,说“好”的时候声音很平静,看不见的心底却已经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然后就又分开了。
    他去了美国,她继续留在原地,当然也考虑过要妥协、准备考研继续读书,可台里的工作邀约是不间断的,何副主任很欣赏她,甚至私底下还跟她单独吃过一顿饭;她终归放不下这么好的机会,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实习,同时并没有明确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是这个决定导致了最后的分手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读研或许可以换来多几年的风平浪静,可她骨子里的自卑和不安全感却无法被轻易剔除,名利这么庸俗的东西有时候却反而最让人感到踏实,只有抓紧它她才感到自己站上了坚实的堤岸,也许这就是她跟他之间天然的悖论,选择a就不能选择b,有了甲就必须放弃乙。
    新一轮的工作周期再次开始,她继续像上学期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是跟他的联络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之前都会犹豫再三,然后百分之九十都会选择放弃不打;最后只有靠他单方面地打来,也有一多半她在忙工作根本接不到,最离谱的时候一周只说过两句话,一条消息从大洋这边发到大洋那边,等一个回复需要地球自转好几周。
    这其实也挺好的,毕竟她现在对跟他联络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障碍,总是会不停地揣测他是怎么看她的,知道她选择了继续实习以后会不会更觉得她陌生、觉得她惹人讨厌;消极带来压抑,压抑带来痛苦,最后就是一接完他的电话她的状态就会糟糕一整天,生理性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信号一切断她就会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像生病了。
    因为过度的疲惫,因为过度的孤独。
    别人都发现不了,只有深夜偶然听到她在床帐里哭的室友知道事情变得不对劲了,大家都吓坏了,大半夜把灯打开问她到底怎么了,结果就看到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揉眼睛擦眼泪的手也瘦得露出了青色的血管。
    第68章 分手
    “到底怎么了!”闵瑞急得声音都拔高了, 在凌晨三点的寝室楼几乎可以算得上扰民,“是肖至?他欺负你了?跟你提分手了?”
    尹孟熙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异常强烈的负面情绪到底来自哪里, 于是只好摇头, 眼泪却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掉得更凶。
    “尹嘻嘻……”
    闵瑞真的心疼她, 直接爬上她的床把她抱住,任薇薇和汪雪茹也都穿着睡衣站在床下着急地看, 都是一样担心她。
    “我早就说过了, 你这种性格不能玩暗恋,”闵瑞不停地叹气, 同时又不停轻拍着尹孟熙的后背,“你太在意他了, 恋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生活的全部, 你不能被一个男人消耗所有情绪, 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看看你现在,做什么都要看他脸色——你喜欢实习就去啊,干嘛要管男朋友怎么想?挂科了就挂科了, 干嘛不敢告诉他?他又不是你的父母又不是你的老师, 何必这么在意他的感受?”
    “人要谈一段好的恋爱, 首先就要做好自己,你把你自己都弄丢了,怎么可能保得住你跟他的关系?”
    ……精辟得不能再精辟。
    尹孟熙也知道闵瑞是对的, 唯一不清楚的是她说的“你这种性格”具体到底是哪种性格, 很多年以后她才在做一档心理访谈节目的时候听一位专家说到“消极完美主义者”这个词——那是一个做事过分谨慎小心的群体, 容不得自己犯一点错误, 为了躲避失败总是给自己设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目标, 比起“追求完美”他们更大的特点在于“害怕不完美”——根本就是一种病, 是强迫症,是过分的“不完美焦虑”。
    她就是这样的。
    本来就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肖至的在意更是对别人的一百万倍,在他面前露出獠牙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不完美了,接下来就是不断地自己放大这种缺陷,不存在的溃败也被板上钉钉,她对自己的否认才是击溃内心的罪魁祸首。
    “嘻嘻,我觉得你真的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跟肖学长的关系了……”
    站在床下的任薇薇也在诚恳地劝她。
    “再这样下去你会伤害到你自己的,这种关系很不健康……”
    整理?
    什么是整理呢?
    ……就是分手吗?
    她不想跟他分开的。
    可那个时候却越来越意识到……那似乎是一个必然的结局。
    人心就是一片肥沃的土壤,复杂的营养成分会让一切掉落其上的种子获得生命,“分手”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就是在那里扎下了根,往后每多过一天它收获的阳光雨露就更丰沛,终于到某一个时刻要瓜熟蒂落。
    她终于还是对他发出了那条信息——
    她:肖至。
    她:我们分手吧。
    没有富含感情的标点也没有加什么表情包,好像这话说得有多容易似的,可其实发送过后她就哭到崩溃了、气都喘不匀,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
    他的电话和信息很快到了,频繁且持续、让她的电话一刻不停地响,她却连接起来回复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把手机关掉躲进自己的世界逃避风暴,没想到的却是三天后他忽然出现在了她寝室楼的楼下,似乎是为了见她一刻不停地从地球另一端飞了回来,匆忙得连一件行李都来不及带在身边。
    “小熙……”
    多熟悉的称呼,一年多前他第一次这么叫的时候她曾心动得不能自已,现在它却变成一把刀子狠狠插进她的血肉,让她知道那些甜蜜和幸福往后再也不会属于自己。
    她哭了,完全失控的哭法,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即便他紧紧把她抱进怀里也还是停不下来,身体在发抖,并非出于悸动却好像是一种应激。
    “到底怎么了……”
    他执着地追问、刨根究底也想得到一个答案,她却说不清楚,潜意识里还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照顾——那句提问没加主语,不是“你到底怎么了”,所以听起来就没那么像指责,而实际上她知道所有的错都是自己的,他不责怪她已经是最慷慨的特赦。
    “我不知道……”
    她没办法了,大脑失去运转能力,只好放任嘴巴自己说自己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很难受……”
    “我睡不着……我吃不下东西……我一直在哭……”
    “我害怕接你的电话……我害怕想起你……我一想起你就会哭……”
    “我觉得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觉得我很糟糕……我不应该想着赚钱……可是我很需要赚钱……”
    “我们好像不合适……”
    “我……我满足不了你的期待,我只会让你失望……”
    “我配不上你……”
    ……这也许就是她对他最坦诚的一次了吧。
    所有话都说了,尽管乱七八糟颠三倒四,尽管一些很本质的东西还说不清楚,可直观的感受都和盘托出了,她被压力击溃了,她坚持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他当时听的时候有多沉痛多无力,也许这一年来他感觉到的困厄并不比她少,只是道路就在那里分叉了,他们好像真的要前往不同的方向,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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