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人摇头:“我会自己去跟她说的。”
能够对甄臻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已经觉得像放下了某种负担,闻着怀抱里熟悉的香味,陆嘉人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就在这种柔软氛围中,再次睡了过去。
……
“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蠢话?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比起甄臻的淡然,陆夫人的反应明显要激烈得多,她精心描画的眉毛不悦地皱起,将手里的咖啡杯重重放到茶几上。
这里是位于半山区的陆家大宅,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撤离客厅范围,以免被主人间的争执波及,陆夫人发了一顿脾气,不太称心地招招手,训练有素的男助理立即上前,为她按摩太阳穴缓解情绪。
“陆嘉人,那是你的父亲,”陆夫人继续说道,“而且他现在正处在弥留之际,我们作为他的亲人,应该去病床前探望他,不然的话,你要让别人怎么看你?”
这番说辞从小到大,陆嘉人已经听得麻木了,她疲惫地捋捋头发:“他的亲人又不止我们,何必非要去那里,到时候他的儿子女儿,恐怕还会觉得我们是来争遗产的。”
陆夫人冷笑一声:“我看得上他那点遗产?”
她挥手赶开助手,盯着女儿的脸一字一句问道:“你给我记住一件事,你姓陆,你是陆家正室嫡出的大小姐!不管那些阿猫阿狗怎么嚣张,只有你才是你爸爸最出色的女儿!”
“可我又不是他想要的女儿!”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陆夫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站起身:“陆嘉人,你敢再当着妈妈的面说一句?”
陆嘉人紧紧咬住下唇,垂着眼睫站在客厅中央。
就在这片难堪的沉默即将爆发时,一个佣人飞快地跑过来,她艰难地顶着满室紧张空气,飞快地说道:“太太,大小姐,小甄总过来了。”
陆夫人紧握的手陡然松开。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朝着她们这边行来,听到这声音,陆嘉人转过头,看到甄臻已经走进客厅,她依然穿着早上出门时那身正装,礼貌地对陆夫人颔首道:“母亲。”
紧接着她极其自然地走到陆嘉人身边,目光落到她那红了一圈的眼眶上时,微微停顿片刻,然后便牵住了她的手。
“时间不早了,我来接嘉人回家。”她认真地说,“我们先告辞。”
对于向来礼貌周全的甄臻来说,这个行为几乎算得上是很强烈的反抗了,陆夫人意外地挑眉道:“小甄,你是不是有点把她惯坏了?”
她端着一幅严肃神情:“这孩子刚才跟我说,她不去医院看望她父亲。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基本的礼仪和教养都没有,这要是让别人听到,会说我不懂教女儿,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让她没面子,但这件事真的……真的是太过分了。”
令陆夫人没想到的是,甄臻仿佛对她这番话毫无触动,她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说:“母亲,我想嘉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您问过她原因了吗?”
“我不需要听她的解释!不管是为什么,她都必须去医院。”陆夫人皱着眉道,“你怎么也这么糊涂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们俩……”
甄臻温和地笑了笑:“我相信嘉人有她的理由,您为什么不能先听听她的想法呢?”
“因为她不需要我有想法。”陆嘉人轻声说,“妈妈,你所需要的只是我陪您去完成这场‘秀’,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的心情,也不是真的关心父亲的病,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我们没有输。”
“但是做错事的人并不是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离开的人,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证明?”
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父母的婚姻根本就不像读过的童话故事那样,充满着美好的想象。父亲是大家族里的少爷,却一门心思地沉迷艺术,后来他在长辈安排下,娶了同样名门出身,从伦敦艺术学院毕业的母亲。
这本该是场门当户对的联姻,但是现实却并非如此,父亲并不喜欢被当做标准淑女培养起来的母亲,甚至于当母亲的名气越来越大后,他更加鄙夷这种充满“商业铜臭”的创作风格。
面对丈夫的鄙夷,陆夫人更加勤奋地创作,夫妻俩道不同不相为谋,逐渐活成居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仇敌。
终于在陆嘉人九岁那年,父亲和自己的女模特发展出恋情,与母亲协议离婚。
在大家族中并不鲜见的事情,唯一的不同点是,陆夫人要求离婚协议不对外公开。
她继续顶着陆夫人的头衔交际,继续居住在这栋早已失去人烟,冰冷华丽的豪宅,十分偏执地想要证明丈夫的有眼无珠。
出身优越的艺术家发妻,美貌聪慧的女儿,她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也要求陆嘉人,活成一幅精致绝伦的人生范本,好让他人在谈及自己落魄丈夫时,能说出那句“他得多后悔呢”的评价。
该有多后悔呢?这样完美出众的妻子和女儿,就像神坛上熠熠生辉的明珠,时刻都在提醒着那个男人,原本这一切都属于他,如果他不曾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陆嘉人不知道父亲是否后悔过,但是自从九岁的那个夜晚,父亲毫不犹豫从她身边走过,将年幼的女儿与身后那栋冰冷豪宅一起抛下时,她是恨过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