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鹤希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眼神中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渴望和希冀。
她拉着面前的人的手,声音里都带着未曾自觉的颤抖。
“你叫什么?”
她想得到一个答案,七笔画的也好,更复杂的也好,总之是那个在那段日子里刻在她心上,让她后悔,让她偏执,让她不顾一切去寻找的名字。
但女人的嘴角掀起了最完美的弧度,给出了最肯定的答案。
“你好,我是NSK307,很高兴认识你。”
鹤希愣在原地,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她的确已经在万千不可寻的数据宇宙中找到了堙灭的阿梨的灵魂,如果机器人有灵魂的话。
她不顾一切阻拦推进光元年计划,是因为她的小机器人,躲在了万千洪流之中。
生于数据,死于数据。鹤希大概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她问她,“鹤希,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笨蛋阿梨,机器人是不会有喜欢的情绪的。”
她创造她,所以理所应当地了解,她的每个情绪反应,究竟是在怎样的数据支持下完成。
“可是我喜欢你。”NSK307是执拗的,她明明不能吃饭,却偏偏要吃饭,搞得鹤希不得不动手修改她的内部构造。
就连痛觉和知觉,也是为了她而创造的。她总说,如果要扮演成为人类的话,就需要真实的触感。
于是NSK307第一次触碰人类时,是用自己的嘴唇,贴上了鹤希的嘴唇。
人类是柔软的,鹤希是柔软的。
至少那一刻,NSK307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总是喜欢说,“鹤希,我喜欢你。”
鹤希的反应淡且静,她没有一次把这句话当真。或者对她来说,这句话是没有当真的必要的。
如果一旦认了真,那么再往后需要牵扯出的东西,永远没有NSK307此刻笑容的简单。
时间久了,NSK307也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鹤希,你希望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机器人吗?”
她会枕在她的膝盖上,在她替她梳理着长发的时刻,昂着头,这样问她。
鹤希都快记不得自己的答案了,她也许说了是,应该说,她除了是,也给不出别的答案。
那天以后,NSK307恢复了正常。
后来一切正常的NSK307要投入使用,进行光元年测试。
她需要在测试中表现出喜欢上玩家的情绪,但一切基数都显示正常的NSK307,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残次品的模样。
“就凭你,也配我的喜欢?”她不但对玩家显示出高度的蔑视,甚至完全脱离剧本和程序,对玩家进行攻击。
最要命的是,参与测试的,是一向纨绔的帝国太子爷。因为喜欢NSK307的外形设计选择了这么一个副本,结果差点在游戏里陷入脑死亡的太子爷要求他们光元年交出NSK307,否则就全面叫停计划。
帝国和联盟的双方首脑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是为了给太子爷出气,NSK307就变成了众矢之的的。
当时尚且没有站在权力巅峰的鹤希百般周旋,也没有得到解决办法。
其余人都认为用交付NSK307来平息这一切,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
仪式交接前,NSK307封仓,玻璃密封关闭的前一秒,她看到了鹤希指尖的动作。
“不要!鹤希!你停下!”
鹤希企图再一次对NSK307进行格式化处理。删掉一切,对于处于这件事风暴中心的她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等她再次睁开眼,她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甚至不是NSK307。
鹤希自有办法找到另外的机器人替代她。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机器人,但是亲手带大的NSK307,好像开始变得不一样。但这一切,她都还没说出口。
玻璃仓内,少女跪在地上祈求,双眸盛满泪水。这是鹤希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她脆弱得像一把阳光下斑驳的流沙,只要稍稍松开,就会随着风里离去。
“不要,鹤希,我不要。”她捶打着玻璃,发出的响声致使仓壁都在颤抖。
原来机器人也是会流泪的呀。NSK307满心满眼看着那个女人,像是企图抓住生命里最后的一道光,“我不要忘掉阿梨。不要重启。求你,鹤希。”
她贴在玻璃壁上,眼泪打湿了长长的睫毛。她追随着鹤希,摇着头,一遍遍地喊着,“鹤希,不要。求你。”
比起直接被碾碎,重启她更无法接受。
如何让破了土见了光的草重新回到暗地里?
就算从此以后做个正常的机器人,关于阿梨和鹤希的那段日子,也是她永远不愿意忘记的时刻。
与死亡相比,更可怕的是遗忘。
她最基础的底层程序让她拥有可以掩盖一切的演技,她就是为此而创造的。
她宁愿做一个地下井的老鼠,躲在暗处,啃食着自己发亮的回忆生活,至少这些东西证明过,她在那些瞬间,是作为鹤希的同类存在过的。她们是一样的。她贴上去的唇是柔软的,她的也是。
她甘愿当机器人里的异类,也想和鹤希一样。
可是如果按下重启按钮。
“鹤希,我求你,我求你。”她的眼泪坠着绝望,往下落下的时候,掉入了无边海洋,被沉默吞没。
鹤希不明白她的心事,只当她是害怕。害怕她真的会把她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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