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灼的奶奶不会说普通话,两个姑姑倒是勉强会说,一人一句磕磕巴巴地跟他解释接下来的安排。
奶奶守旧,住在村子里最旧的老屋,设施也是最差的那一批。程光宗的意思是让儿子跟着奶奶住,大概是为了让他“吃点苦头”。两个姑姑当面是答应了,这会儿却跟程灼说如果他不愿意留在奶奶家,跟姑姑去镇上住也可以。
两个姑姑结婚以后都搬去了镇上,骑摩托车过去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路,都是统一盖的洋房,三层楼高,房间多,能住开。镇上年轻人玩的东西也多,比这里好点。如果实在不愿意,还可以去二叔家,离这边步行五分钟,在村子里,不过是新楼,一样是三层。
“反正光宗都回去了,你住哪里他又不知道,哪能他说是啥就是啥。”小姑姑用夹着口音的话跟他说,“你住得舒服最重要。”
说到可以去二叔家住的时候,程灼听见二叔咳嗽了一声。他没转身,好像就是抽烟呛到,但程灼本能觉得那是在表达不满。
这个二叔他本来就不喜欢,至于其他的……
他看看奶奶,再看看两个姑姑,三个人眼底都有那种讨好的情绪在。
长这么大他来杨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都被奉为座上宾,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出生在邻省省会,见过的天地哪止这一个破镇破村,高贵一点又怎么样。
镇上还是村里,在他看来根本没什么区别,就那个连火车站都是近两年才修成的“镇上”,条件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奶奶家是住不下吗?”程灼问。
两个姑姑一愣。
“住得下的话,就这里吧。”程灼拉过自己的行李箱,“我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坐了一天车,不想再跑了。”
午饭是途中在休息站买的粽子,因为他睡过了饭点,吃上粽子的时候都已经冷了。
这会儿胃里仿佛囤着没消化的冷糯米,上不去下不来,他只想尽快把这两个箱子放下,然后干什么,他也没想好。
可能干什么都行。
就像这村,和那镇,在他眼里,没有区别。
……
奶奶家有两层楼。
准确地说,是两间屋,两层楼。两间屋是连着的,一个一层高的矮房走进去是个厨房,屋外搭着个简陋的茅草篷,从散发的臭味来看是个厕所;另一间屋上下两层,楼梯是上一层的地板,需要的时候可以放下来,上面有两张床一张桌子,算是个房间,楼下是一张吃饭用的方桌,边上有个炕。
那炕靠着的墙上挂着张黑白照片,一个眉目清秀的老头,跟程光宗三分像,大概是自己的爷爷。
奶奶平时就睡炕上,二楼据说已经空置许久,如果程灼要住,那就住二楼。
提着箱子爬那个狭窄楼梯时有几分艰难,还好年轻小伙再不锻炼体力也在那儿,程灼勉勉强强是把行李抬了上去。
他左右看了看。
这房子应该是木头和泥土糊的,窗户是那种非常古早且这几年网红款式的木窗,周围的墙壁上糊满了不知道哪年的报纸,早就泛了黄。空气里有股陈腐的气味,程灼皱了下眉,推开了窗户。
光线照进来,照亮那两架大概是古装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带雕花床架的木床,上面还不伦不类地挂着白色的蚊帐。
被褥倒是铺好了,花纹很土,不过看着是干净的。
听说他坐车没怎么吃饭,两个姑姑帮着奶奶去厨房张罗晚饭去了,这会儿能从窗口看见厨房顶上飘出来的炊烟。
从二层看出去,屋后不远处便是田,一半种着他这个城里孩子不认识的作物,一半还空着,大概还没播种完毕。
耳朵里很空。
乡下的喧闹和城里的喧闹不是一个感觉。
他家那个小区其实挺高级的,即使听得见车流特有的轮胎摩擦声和鸣笛声,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照理说很安静,他却时常觉得吵。
这地方反过来,从过来开始,风声,村里人走过时嘻嘻哈哈的吵闹声,狗叫,猪叫,鸡叫……什么声音都有,一直都没断过,但他还是觉得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他觉得自己很空。
也许是因为,没有手机。
没有网络,奶奶守旧不会用现代化的东西,家里连电视机都没装。从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跟他熟悉的世界强行切断了联系,不能上网,不能娱乐看不到新闻,联系不上同学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人。
憋得慌。
程灼深吸口气,离开了窗口。
没有就没有吧,妈妈说,天无绝人之路。
他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门开着,一楼没人。他踏出去,循着人声走进厨房。
奶奶坐在桌边择菜,小姑在土灶后面烧火,大姑在前面炒。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很香的气味,是猪油。
“二叔呢?”程灼里外都没看见那个讨厌鬼的人影。
“他先回去咯,他家阿贵寻他。我跟你小姑吃完饭再回去。”炒菜的声音大,大姑姑扯着嗓子对他喊着,“知道阿贵不?”
程灼摇摇头。
“你二叔的儿子,比你小,该喊你哥。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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