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轻舟不紧不慢,摸了个酥糖塞嘴里:“一定是那个小鬼来了,都说了她可以直接进来,都轻车熟路了,还用接什么。”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话?!”张老夫人横眉竖眼。
“知道了老娘。”
守着瓦罐煎药的张老爷子在旁悠悠道:“你看他这样,谁见了不想抽一顿?”
“你还说,每次研讨会就是你带头党同伐异,儿子不愿意走老路想开辟新路怎么了?提倡中西医结合的也不止他一个人,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就逮着他一个人骂。”越说张老夫人越不满。
“妇人之见!”张老爷子摇着蒲扇,沉声道:“中医就是中医,西医就是西医,不伦不类搞什么中西医结合,这不是瞎胡闹吗?”
张老夫人看他一眼,冷冷道:“老顽固。”
“小鬼?”张轻舟笑出声:“我就知道是你。你奶奶还让我出来接,有什么好接的,你回张家比我都勤快。”
“老师,”苏娉有些不好意思:“我下午要去火车站了,给张奶奶带了份杏花酥,还给她和张爷爷各织了件毛衣,来跟你们告个别。”
“跟我告别给他们带东西,没我的份?”张轻舟觉得这小鬼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尊师重道懂不懂?你尊哪儿去了。”
“杏花酥不是您喜欢吃的吗?老师。”她笑意盈盈,丝毫不惧他忽变的脸色。
张轻舟轻咳一声,摸摸鼻子:“算你还有良心。”他喜欢吃糕点,但是票早就用完了。
老头那点票早就被他偷了来,也没有了。
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他随口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午饭,你奶奶在炸肉丸呢,”
“闻到香味了。”她吸吸鼻子,“对了老师,上次师爷让师兄给我带的木盒你还记得吗?”
“嗯。”张轻舟拎着东西走在前面,带她去堂屋。
张家是四进的老院子,中间有个天井,厢房很多。
虽然张家才三口人,但平时张老爷子的学生们也会过来拜访,家里也不算冷清。
“师爷给我送了一块龙涎香。”她打开盒子,递到他眼前:“很大。”
张轻舟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见她还踮着脚,稍微弯了点腰垂眸看:“还行吧,这玩意对我们来说珍贵,老头家多得很,他给你就收着,不然白白让他占了师爷的名头去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苏娉凝眸片刻,她忽然说:“老师。”
“嗯?”
“我终于知道您为什么被逐出师门了。”
“小鬼!”张轻舟脑筋转得快,她话一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张老夫人得知她来了特意多煲了盅红枣当归汤,里面还放了两鸡蛋。
见张轻舟也拿碗要盛,她用筷子拍开他的手:“你吃豆芽。”
“……看看,什么世道啊。”张轻舟手背上浮现两条红痕,他摇头叹气。
苏娉抿唇而笑,眼底亮晶晶的,像是落了星星。
“假期要回南城吗?替我向你外公外婆带好。”张老夫人真心把她当后辈疼,有什么好的恨不得都给她。
“还不确定,要问过爸爸妈妈才知道。”她握着勺子,搅动当归汤,凉了一些后小口喝着。
“你爸才刚调到北城来,可能走不开。”张老爷子也吃着豆芽,他说:“我前些时候给你外公去了封信,跟他说了你跟着你叔叔这个不孝子误入歧途的事。”
在信里他再三忏悔,并且向容如是承诺,一定照顾好他外孙女,挨骂的事都让张轻舟顶上。
结果昨天收到容如是的回信——
已知原委,阿软走的路,比我们当初更为艰难,作为长辈,我自当全力支持。
托你照顾,吾孙当如你孙。
张老爷子昨晚就有些辗转难眠,老友这意思是支持中西医结合?
苏娉闻言,放下勺子,认真道:“张爷爷,外公一直知道我要走的路,他不会过多干涉的。您也不必忧心他会因为这件事责怪老师。”
第53章
从张家出来,手里又多了一堆补品,说是让她带给容岚的。
苏娉回了学校,把补品也装进行李袋,鼓鼓囊囊。
隐隐觉得小腹有些温热,也没有多想,她以为是喝了当归汤的原因。
睡了半个小时午觉,外面有人敲门。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窗户玻璃上透出男人的影子,沈元白站在窗前,眉眼温柔。
她赶紧起床,披了件衣服开门。
“哥哥。”
“嗯。”沈元白手里拿了个油纸袋,“给你带了糖炒栗子。”
她侧身:“你要进来吗?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
男人瞥了下里面,摇头:“不用了,临时有件事,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苏娉接过油纸袋,摸了颗板栗放在嘴里咬,她点头:“你说。”
“小舅舅知道你在东城,今早发电报过来,问你要不要回外婆家看看,过完年他就要去西北驻守,以后恐怕难有机会见面。”
林江本来是想直接来学校看她的,但是又怕惊扰到外甥女,只能先给外甥发电报,询问她的意见。
要是不行,只能以后再想办法。
苏娉依稀记得林家好像是在东城,沉默会儿,她问:“哥哥,外婆家对你好吗?”
“外婆对我很好,外公也对我很好。”沈元白温声道:“他们也会对阿软很好的。”
苏娉迟疑:“去外婆家要多久?”
沈元白看了眼腕表:“在学校外面坐车,傍晚七点能到。”
那起码要住一晚。
她有些犹豫。
沈元白没有说话,去不去都是她的决定,他无权干涉。
也不希望妹妹是因为他才不情愿地开口答应。
过了一会儿,苏娉点头:“我去,只住一晚可以吗?明天下午回来去火车站。我想回家了。”
“好。”
明天下午还要回来,班车是直接到校门口的,她没有把行李带过去,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两件衣服。
因为有些冷,她穿的是最早沈元白送的那件白色羊绒大衣,里面穿了件同色的毛衣,裤子也是针织同色的。
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发现这样太素淡了,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她想了一下,又拿了块暗红色的围巾戴上。
沈元白回了趟军区给小舅舅发电报,然后在校门口等她。
看到对方的着装,兄妹俩如出一辙的眼里同时溢出浅笑。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白衬衫,黑裤黑皮鞋。
围的是她亲手织的浅灰色围巾。
相视一笑,沈元白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阿软今天很漂亮。”
“哥哥也很好看呀。”她笑眯眯回应。
沈元白摇头失笑。
客车没让他们等多久就来了,打票的时候沈元白付了钱,让妹妹坐在靠车窗的里侧。
东城和北城风景差距挺大,北城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难得见绿叶,东城还有那么一两抹绿意。
客车上工人比较多,都是回家过年的,把一年攒下来的糖票都买了水果糖,打算回去哄家里的孩子。
还有拎着麦乳精和糕点的,苏娉偏头,凑过去问哥哥:“我们要不要买点什么呀?”
她只带了一些适合老人家温补的药材。
“我买了。”沈元白笑:“在行李袋里,你不用担心这些。”
“好。”苏娉这才放心,身子稍微坐直了些。
因为路程远,路上听着各种交谈声也觉得有些无聊,她拿出一本泛黄的线装本,开始看医案。
这本医案是今天张爷爷送给她的,据说是他行医多年接诊过的病案。
就连张轻舟都嘟囔了好几次,说老爷子偏心眼,藏着掖着自己亲儿子都不给。
张老爷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他的机会:“你一个中医叛徒有什么资格看我的医案?我这里面可没有什么中西医结合。”
张轻舟哑口无言。
外面白茫茫一片,客车因为不停的上下客,行驶的速度有些慢。
苏娉认真看着医案,把熟悉的病例和脑海里的一一印证,自己先给出诊断开出药方,然后再看张老爷子的。
很多病例外公都给她说过,相同的病症下,外公和张爷爷的药剂用量几乎一样,只是酌情加减。
她牢记于心,又继续翻阅。
沈元白没有打扰她,而是把她送的那套连环画拿出来,津津有味看着。
后面有个妇女看这年轻人挺俊,本来想问问在哪工作有没有对象,见他一直盯着连环画看,摇摇头。
这又不是什么正经书,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苏娉有些犯困,她揉揉眼角,看了眼车窗外面。
“几点了呀哥哥?”
“五点三十二。”沈元白问她:“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