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娘子是不折不扣南方人,甚至说的再细一点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是以她的饮食习惯也偏江南口味。整体算是清淡的,素日里总是枸杞泡茶养生的白管事对这味道很是接受,再者姜家别苑的正主姜家一众人也鲜少来宝陵,便一直是请刘娘子掌管厨房的。
只是近些时日因着某些缘故,姜韶颜和姜辉相继来了宝陵,为了凑这两个习惯了长安地方吃食口味的姜家主子,刘娘子着实没少做些不擅长的北方菜。结果么,自然不算好。
姜韶颜还算好说话,口味也没那么重,只要好吃便行了,甚至兴致来了还会自己来厨房动手;可那姜辉便着实烦人的很了,三天两头要厨房重做,可将厨房累的够呛,可偏偏你又不能说他有错。
这位姜大公子不肯入乡随俗,你还能逼着他入乡随俗不成?
自古以来只有做下人的迁就主子的,可没有做主子的迁就下人的。
听姜韶颜这般问来,刘娘子顿时点了点头,感慨道:“有一个多月不曾吃馄饨了呢!”
一旁三个打下手的小工见状也忍不住道:“刘娘子娘家便是开馄饨铺的,就开在西湖边上,是以这馄饨可是刘娘子的拿手绝活呢!”
是吗?姜韶颜来了兴致:“那我倒是来的巧了!”说罢不忘对刘娘子道,“多备一些,我一会儿要去光明庵看静慈师太。”
原来是要去看静慈师太!刘娘子神情立时严肃了不少,当即道:“四小姐放心便是,这馄饨定不会叫静慈师太不满意的。”
静慈师太虽挑嘴,可她自小做到大的馄饨若是还做不好,那这厨娘还是别做了,趁早改行算了。
难得有人动手,自己可以当一回吃客,姜韶颜乐的个高兴,搬着小马扎看刘娘子和三个打下手的小工包馄饨。
馄饨分陷与皮,刘娘子今日准备了三种馅料,对应三种面皮。
菠菜用石臼捣出汁液。而后倒入面粉中擀出绿色的面皮,用这绿色面皮包的事藤椒鸡肉馅的馄饨的,藤椒的汁液搅入鸡肉泥中,鸡肉的鲜香便多了几分藤椒的辣与麻,如此的鲜香麻辣很能激起人的食欲。
黄米粉擀出的黄面皮则用来包鸡肉虾皮山菌木耳三鲜馄饨,光听这几样食材的名字舌头都要鲜的掉下来了,想不好吃也难。
白色面皮包的则是纯鱼肉陷的刀鱼馄饨。
“这刀鱼馄饨也鲜的很呢!”刘娘子提起刀鱼馄饨,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是江里头的刀鱼肉做的馄饨陷,那去江里捕鱼的大船捕了刀鱼养在灌了江水的船舱里,一路开着船运来的。”
上上辈子也是打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姜韶颜自然是知晓这刀鱼馄饨的,作为长江三鲜之一的刀鱼肉肥而不腻、肉味鲜美、兼有微香,一向颇受食客喜爱,姜韶颜自然也喜欢的很。
不过宝陵能买到刀鱼还是让姜韶颜有些意外的事,按理说这江里的刀鱼还不到走到宝陵应当早就被沿岸的食客瓜分干净了才是。
不等她问,嘴快的小工便已经说漏了嘴:“这集市上是买不到刀鱼的,若非刘娘子的相公曾经是捕鱼船的老大……”
“罢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人都化成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娘子收了眼底的怅然,挥舞手里的刀大力剁着砧板上的鱼肉。
看出刘娘子不想多谈,姜韶颜也没有再问。这厨娘刘娘子虽已年四十,素日里又总在厨房跑进跑出的,不收拾自己。可从那张不施半点脂粉的脸上还是可以依稀可以看出曾经韶华之年的刘娘子也是个清秀佳人。如今四十上下的年纪却独身一人,想来这刘娘子的前半生过的并不算顺遂。
捕鱼船的人直至如今仍然会照顾刘娘子多半也是看在那位死去的捕鱼船老大的份上。
姜韶颜收回了打量刘娘子的目光,心思再次放到了灶台上调好的馅料与馄饨皮上,本打算上前帮忙,却被刘娘子叫到一旁同三个小工站在一起旁观了。
到底是家里开馄饨铺打小包馄饨包到大的,刘娘子包起馄饨来又快又好,根本用不着人帮忙。
好吃的馄饨不用任何调料便已是极美味了,三种馅料的馄饨一一尝过之后,姜韶颜朝刘娘子竖起了拇指。
除了干吃也可以蘸了醋、酱调的酱汁来吃,不过姜韶颜到底觉得这般美味的馄饨蘸了酱汁未免可惜,便就近取材来了碗汤馄饨。
磕几个鸡蛋打散,在平底的锅里摊薄成薄蛋饼,待放凉了卷起切丝,汤馄饨里撒一把这样的蛋花丝配上豆干丝、紫菜、虾皮和葱花,再浇上两滴麻油,鲜上加鲜,吃上一个月都不会叫人腻味。
一碗汤馄饨下肚,姜韶颜已有七八分饱了,香梨也在此时拎着食盒过来装馄饨了。
一会儿可要将馄饨带去光明庵见静慈师太呢!
第五十八章 诈言
不过装馄饨的活儿最后还是落到了姜韶颜和刘娘子身上。闻着味儿来的香梨哪忍得住这样扑鼻的香味,眼神巴巴的盯着灶台上白、黄、绿三色的馄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看出她馋得很了,刘娘子便抓了一盘馄饨给她让她直接拿来吃。
香梨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的发出阵阵惊呼声。
“好吃!”
“鲜!”
“这也太好吃了,是鱼肉吧!”
在香梨的惊呼声中,刘娘子和姜韶颜忙活起了装盘的事。
没有下锅的生馄饨撒些面粉防粘装成一盘放在最底下一层,熟的馄饨则撒香油拌一拌防粘连的铺成一盘,最顶上一浅层则放了切好的蛋花丝、豆干丝、紫菜、虾皮、葱花、香油等小碟子。
这般满满当当装满三层的食盒着实有些沉了,女孩子是拎不动的,这重担自然便落到了小午头上,当然,刘娘子也没忘记给小午抓一盘馄饨让他拿来吃。
要人干活怎么能不叫人吃饱呢?不管是姜韶颜还是刘娘子对这个道理都深信不疑。
虽说好些时日没有来光明庵了,不过庵里的女尼们面对姜韶颜依旧熟稔,没有半点生疏之色。
静慈师太的大弟子静远一边引着姜韶颜一行人去后庵见静慈师太,一边说起了上一回那鱼鲊的事:“上一回四小姐送来的鱼鲊师父喜欢的紧,只是遇上个老实不客气的客人,一个客套直接客套走了一大半,师父可心疼死了。”
这件事小午当日送鱼鲊回来之后便说了,姜韶颜跟着笑了两声。
“四小姐好些时日没来了,那老实不客气的客人也是。”静远由鱼鲊说到了人,感慨间还有些怅然,“到底是长安来的贵客,兴许已经回长安了。宝陵虽好,到底比不上长安的。”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哪个大周百姓不希望有生之年去长安看一看呢?
“天子脚下,这人养的也比我们宝陵好,贵气自然天成……”
姜韶颜跟着笑:青灯古佛,修身养性的学问静远还有的学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当然,主要是静远在说,姜韶颜在一旁时不时的应和两句不至于叫她唱独角戏。待到转入后庵,看到在后庵凉亭中喝茶的静慈师太时,静远才停了那长安来的两个俊秀公子的话题,哦,不,主要是眼尾生了颗红痣,骚气的那个。
比起清俊温和的,果然还是骚气的更显眼些。
“四小姐好些时日没来了。”远远看到小午提着食盒过来,静慈师太眼睛顿时一亮。
姜韶颜笑了笑,说着场面话:“得人提醒端午临近,想着好些时日没有过来拜访静慈师太了。”
“端午临近同拜访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惦记我先前允你的咸鸭蛋了吧!”静慈师太说着一摊手,老实不客气的赖账道,“倒是还没有做。不过你若是想要,我倒是可以托人去高邮买一些,端午前想必是能到的。”
“那倒是不必了。”老太太赖账也赖的那般坦然,姜韶颜摇头失笑道,“白管事找人去高邮买咸鸭蛋了,估摸着七八日的功夫就能回来。”
“那也给我带一些。”静慈师太不但赖账还反而向她讨起了咸鸭蛋。
不过即便是讨要鸭蛋,老太太也未忘记正事。看到一旁的小午将手里的食盒放下之后便开口问了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是馄饨,却不是我做的,是我们厨房刘娘子做的。”姜韶颜打开食盒,将能现吃的熟馄饨拿了出来。
那黄、白、绿三色的馄饨甫一露面静慈师太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好精致的馄饨!”
“绿的藤椒鸡肉馅、黄的鸡肉虾皮山菌木耳三鲜馅……”
但凡吃货关于吃食的想象力总是无比丰富的,静慈师太听着名字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想便鲜美的很,那白的呢?”
姜韶颜却笑了笑,难得卖了个关子,道:“白的……静慈师太吃了便知道了。”
哦?还要这样吗?静慈师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拿在手里的筷子略略一顿便开口了:“四小姐可是有话要问,不妨直说便是。”说罢不等她说便夹起一只白馄饨放入口中。
姜韶颜看她入口之后才开口道:“是刀鱼陷的。”
“难怪如此鲜美!”静慈师太吃馄饨的动作僵了僵,顿了顿便继续吃了下去,待到吃完这只馄饨,她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姜韶颜:“你若想只是想问一个人的事,譬如那什么刘娘子的事显然问你那姓白的管事更合适;若不是的话……”
老太太又夹起一只白馄饨放入口中,边吃边道:“这个时节能在宝陵城吃到刀鱼陷的馄饨,可不是光有钱便吃得到的,难道同混迹于江里的那些人有关?”
姜韶颜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夸道:“师太果然厉害,一猜就中!”
对姜韶颜的马屁,静慈师太并不太受用,她掀了掀眼皮道:“江南道这等地势之下便决定了自古以来水匪不绝,便是一开始只是为了捕鱼,能同水匪硬碰硬之下活下来的多数也沾了些匪气了,你要问水匪的事?”
姜韶颜点头承认了:“我既想在宝陵常住,自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宝陵的事。”
“若姜四小姐一直都如现在这般同老尼探讨吃食,那是不必了解这些的。”静慈师太却是一哂,说话归说话,下筷子食馄饨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你如今的心结便是身上那毒。要从方家手里拿到雪蚕须不是一件易事。你知晓方家身上不干净,却是想看看方家到底有多不干净,是也不是?”
这老太太半辈子可不是白过的,精得很。
姜韶颜坦然的应了下来:“倒是瞒不过静慈师太,宝陵这等福地不止水匪想走容易,那等不能见光的宝贝通过水匪销走也一样容易,我不信方家与水匪不曾合作过。”
“如此……”静慈师太又捏了只刀鱼馄饨放入口中,掀起眼皮看向姜韶颜,声音忽地一沉:“光明庵在宝陵呆了多年,方家又是宝陵当地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四小姐同我说这些话何以觉得我不会将你卖了给方家做个顺水人情?”
一旁的小午同香梨听到这里脸色顿变。
不过,姜韶颜却是神色依旧如常,非但如此,女孩子还笑了出来:“静慈师太,那两个叫你穿戴正式缁衣而见的自长安来的年轻公子不是普通人吧!”
静慈师太吃着馄饨微微眯起了眼,女孩子顿了顿之后便继续说了下去。
“听闻近些时日有个绰号玉面判官的大理寺少卿来了宝陵,这玉面判官可是那两个年轻公子中的一个?”
第五十九章 二十年前
静慈师太端着食盒里那盘熟馄饨,顿了顿,反问乔苒:“静远说的?”
“静远小师父只知道那是两个来自长安的贵客,”姜韶颜笑了笑,倒是替静远说了话,“不过大抵生的太好,宝陵鲜少看到这般出色的年轻公子,连那两个年轻公子同她说的话都记了不少。我听着那两个年轻公子对宝陵虽是很感兴趣,却对嘉凤轩更感兴趣,再联想到近些时日传言纷纷的大理寺那位玉面判官来了宝陵,想来,应当就是这两位了。”
“真是蓝颜祸水!”端着馄饨盘子的静慈师太又捡了一只绿馄饨来吃,却因一口吃的太急,被里头的藤椒汁呛的好一阵咳嗽。
“再加上能叫静慈师太如此正式对待的,身份必然非同一般,想是长安城来的勋贵之后,”姜韶颜笑吟吟的将静慈师太手边的茶水递给静慈师太,笑着说道,“藤椒有些辣和呛人,师太喝口水,缓一缓!”
这阴阳怪气的本事还真是非同一般!静慈师太接过姜韶颜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稍稍缓和下来便忍不住担忧了起来:“这庵里的小尼们这般六根不净,待到老尼圆寂之后,这光明庵可怎么办?”
姜韶颜看着一口一个馄饨吃的正香的静慈师太,忙安抚道:“师太放心,几十年以后的事了,待到那时,静远也不小了,不会如现在这般看见生的好看的年轻公子就一股脑儿都交待了的。”
这静慈师太的身子骨好得很,此时想这些尚早。
“那也总要未雨绸缪才是,只可惜姜四小姐对佛门不感兴趣。”静慈师太说着埋怨的瞥了眼姜韶颜。
身后的香梨听的脸色顿变,忙道:“那可不行,我们小姐还要挑姑爷的,有个宝陵出身的同进士端午的时候便要过来同我家小姐相看呢,听说那同进士生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相貌,好得很呢!”
虽说不太相信钱三的话,可这等时候,面对想要撺掇小姐入佛门的静慈师太,香梨觉得那钱三兄长正巧可以拿出来用用。
静慈师太听了倒是颇为意外:“宝陵还有生成这样的同进士?我怎的此前从未听闻?”
宝陵是个小城,当真有出众到这个地步的人早传的人尽皆知了。
姜韶颜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她本也没相信钱三的话,毕竟若当真如钱三说的那样,早已有些名气了,不会到现在都查无此人。
不过她倒也相信钱三说的是心里话,就如“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说的那样,香梨眼中此时的她还好看的很呢!半斤八两,也就不要互相嫌弃了。
一旁的香梨倒是信了几分,听了静慈师太的质疑,忙道:“就是那放高利的瘌痢头钱三的兄长!”
静慈师太面色不变,只是口中说的话却是老实不客气:“没什么印象,想来这相貌并不出众。”
香梨还想再说,姜韶颜咳了一声,制止了香梨和静慈师太的议论,将话题重新拐回了先时的问题上来:“我猜那个生的清俊沉稳些的便是那位林少卿了,因为就静远小师父口中的话来看,他的问题多放在嘉凤轩身上;而那个眼尾生了颗红痣的,应当就是静慈师太故友的后辈了,想是哪家勋贵之后,出身不凡,竟还要叫静慈师太着正式甾衣而见。”
若只是查案子的林少卿的话,静慈师太委实不必如此,那么可想而知,叫静慈师太如此正式穿戴而见的,应当是一旁另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