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面对女孩子含笑望来的眼神,季崇言已到嘴边拒绝的话突然吞了下去,终究还是点了下头,笑道:“喝一些,只是酒量不大好,只能薄饮几杯而已。”
姜韶颜笑着点了点头,道:“世子放心!”
一旁的小午见季崇言应了,这才闪身去了酒窖,只是不多时便又去而复返,问姜韶颜:“四小姐要什么酒?”
酒窖里的酒种类不少,也不知道四小姐要哪一种。
这姜家别苑里便没有喝酒的,唯一喝酒的大抵也只有西苑那个姜辉了。不过他是带伤来的宝陵,再如何贪酒,究竟是命更重要,是以自来之后也不曾动过酒窖里的酒。
姜韶颜想了想,将那一锅肉圆子端到了一旁,笑着擦了擦手,道:“我去吧!既是酒量不好,便拿酒做个果子酒甜汤与大家尝尝!”
说罢便转身绕到了厨房门口出了门,只是还未来得及走两步,先前隔着窗看她做菜的季崇言便跟了上来,道:“姜四小姐,那一坛子酒还挺沉的,你怕是提不动的,我随你去吧!”
这话一出,厨房里的人什么表情,姜韶颜看不到,倒是不远处石桌旁扯佛法的慧觉禅师和林彦愣住了。
这怜香惜玉的语气……可是对面的姜四小姐真是左看右看都不似什么娇弱的连坛酒都提不动的女子啊!
姜韶颜也没想到小白菜会说出这等“怜惜弱女子”的话,沉默了一刻之后,干笑了两声,谢绝了季崇言的好意。
拒绝的理由很充分,她这身形瞧瞧也不似什么弱女子嘛!
提不动一坛酒这等事是不存在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小白菜若是跟去了,她还怎么做之后的事?姜韶颜敛去眼底的暗光,除了院子。
去酒窖要经过东苑,姜韶颜没有过东苑而不入,而是径自走入自己的院子,走到院中屋子下的花盆边,拔了几株不甚显眼的野花野草之后出了东苑,又去酒窖里抱了一坛酒这才回了厨房。
回来的时候,季崇言没有去看旁人做菜,而是就在院门口等她,一见她来便立时伸手很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她抱的酒坛子,问她:“姜四小姐抱的是什么酒?”
“胡人卖的葡萄酒。”姜韶颜笑着说道,“有贵客上门自然是要费些心思的。”
姜家没有好酒之人,酒窖里的酒也是寻常。姜韶颜便干脆借了个新意,将胡人卖的葡萄酒抱了过来,招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季世子。
当然,经姜韶颜手的也不是寻常的葡萄酒了,眼看女孩子将葡萄酒倒入了一只白瓷小锅中,季崇言有些意外。
他虽然不好酒,可到底这等出身也早养刁了嘴。西域进贡来的最上等的葡萄酒他也是喝过的,宫宴之上,夜光杯中葡萄美酒摇曳,倒是很有几分不同于汉人美酒的感觉。
可这般直接放入锅中煮的葡萄酒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尤其这煮酒的还是锅,瞧着倒不似葡萄酒而似甜汤了。
女孩子的话也应和了他的猜测,笑着说道:“季世子当甜汤吃也是使得的。”说罢又自厨房里挑了几味香料放入白瓷小锅中,甚至还削了些果子一并放入。
不仅瞧着像甜汤,煮起来更像,待到白瓷小锅中的酒煮开便将那一锅加了果子香料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花草料的葡萄酒端到了一旁。
又挑了几个净白的小碗,将暗红色的葡萄酒倒入其中。
净白的碗底衬的那暗红色越发显眼,很是好看。
“有点似酸梅饮子!”香梨凑过来看了眼,给出评价,“只是颜色比酸梅饮子更鲜艳些。”
姜韶颜笑了笑,道:“那就叫它葡萄酒饮子吧!”说罢,便端起那葡萄酒饮子出了厨房,走到石桌旁放了下来。
林彦看着这卖相不错的葡萄酒饮子当即赞了一句:“好看!”
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放在了那花样新奇的葡萄酒饮子上,却没注意到一旁先前还含笑同他瞎扯的慧觉禅师笑容忽地一僵,下意识的伸手搓了搓鼻子。
盯着桌上这白碗酒饮子半晌之后,他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不会错的!慧觉禅师吸了吸鼻子,神情微妙:这果味浓郁、醇香的酒饮子里怎么会有那几味药的味道?
正奇怪间,却见姜韶颜笑着朝他看了过来。
慧觉禅师忽地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一刻没来由的想到了武松打虎的故事里,那个姓潘的小娘子含笑端着一碗汤药递过来,笑吟吟的说道:“大郎,喝药了!”
“禅师!”女孩子清朗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要不要尝尝?”
慧觉禅师吓的一个激灵,抬头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幽深中带了几分别样的深意。
倒是险些忘了,这里的人除了他这个偏懂一科通百草百毒的之外,面前的女孩子除了做得一手好菜之外,医术之上也颇有见地。
第一百零二章 看破不说破
听着一旁那林少卿饶有兴致的夸赞,慧觉禅师抽了抽嘴角,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又不是什么毒药,他便看破不说破了。其实严格来说是补药更合适,只是那几味药加上更容易通血的酒喝多了便容易“话多”,其中尤以那等往日里憋得狠的话更多。
心里越是藏着事的,越容易着道。反而是那等素日里便有什么说什么的,喝了同没喝没什么两样。
慧觉禅师看了眼一旁的林少卿和季崇言:这两位一瞧便是这等了。看来这酒饮子应当就是给这两位准备的了。
不过,姜四小姐是有话要问这两位吗?慧觉禅师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姜四小姐有什么话竟然要从这二位口中套出来的。
坦然的接过女孩子递来的酒饮子,慧觉禅师轻抿了一口:少喝一些也没什么大碍,还能进补,只要莫多喝便是了。
见慧觉禅师接过喝了一口,姜韶颜笑了笑,明白了慧觉禅师的意思,转身回了厨房。
先前腌渍过的鹌鹑已经蒸熟晾了好一会儿了,姜韶颜手起刀落将每一只鹌鹑都斩成四块放入布袋包扎好的香糟中,盖了纱布浸泡了起来。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季崇言又走了过来,饶有兴致的看她做菜。
他似乎对别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对看她做菜兴趣颇大。
虽然不太擅长做菜,可那香糟特别的味道还是让季崇言品出了几分新鲜。
他没吃过这个,但闻起来应当很好吃的样子。
“香糟卤。”姜韶颜回道。
她挺喜欢香糟卤的。同样是卤,比起红烧路数的卤,香糟卤的味道更特别些,尝惯了寻常的卤香,偶尔也要尝尝另一种卤香的。
过了端午,天便愈发炎热了,那等时候更是卤菜的天下了。
其实不必多解释,只是想到那几碗还未入口的酒饮子,姜韶颜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所谓的香糟卤。
“就是将酒糟用黄酒化开,加了糖、盐、桂花,等上一等,待到糟渣下沉了,撇取上面的卤汁,再用纱布过滤便成了。”
这是一道不折不扣的懒人菜,于姜韶颜而言,万物皆可卤:鸡爪、鸭爪、鸡翅、鸡腿甚至毛豆。入了夏,躺在摇椅上,手边摆上一盘香糟卤出来的各种卤味,一边吃一边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想事情。
说来也好笑,那时候她看了不少小说,也会幻想自己是小说里的主角。却没想到穿越这种事当真会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也有主角似的长相,可终究并没有成为所谓的主角。
穿越也只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姜韶颜幽幽叹了口气。
“想吃什么,煮熟了放入香糟卤中等上一等便能拿来吃了。”姜韶颜说着,顺口对季崇言道,“回头季世子若是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些。”
季崇言“嗯”了一声,看她又拿了块豆腐过来切。
女孩子的刀工很不错,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几刀便是大小一致的豆腐了,入了油锅两面煎一煎,刷了酱料便是一道煎豆腐了。
季崇言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执刀的手上,肉嘟嘟的,还挺可爱的,他心道。
这一桌菜有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的功夫菜,也有不少所谓的懒人菜,可不管是费工夫的还是简单的,这些菜都很是好吃便是了。
女孩子除了中途去酒窖抱了一回酒之外便在厨房呆了一整个下午,季崇言抱着双臂也在一旁隔着窗看了一整个下午。
其间煎豆腐,炒腊肉时的油锅气十足也没叫这位耳垂上带着耳钉,身上还要熏墨莲香的季世子离开,居然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呆了这么久。
姜韶颜有些意外,不过也将其归咎于新鲜。
没见过的事,谁不新鲜?
忙活了一下午的菜待到暮食时准时端了上来,有慧觉禅师心心念念的狮子头,有姜韶颜心血来潮的糟香鹌鹑,有刘娘子清蒸的葱香鲈鱼也有静慈师太炒的辣鸡肉脯子丁。
说实话,见到静慈师太炒辣鸡肉脯子丁时眼睛眨也不眨的扔下一大把辣椒,姜韶颜也忍不住挑了下眉。
虽说辣子这种香料此时已经传遍大周了,可宝陵属江南,比起川蜀之地人的好辣,宝陵这里的菜以不辣为主,先前刘娘子的藤椒鸡肉馄饨里虽说用了藤椒,但细说起来藤椒用料并不大,似静慈师太这样的一大把辣椒进去,估摸着除了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还有她之外,其余人都只能望而却步了。
“贫尼年轻时游历过川蜀之地的,不然你以为贫尼如何识得的慧觉这老东西?”静慈师太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姜韶颜恍然。
菜端上桌之后众人便吃了起来。
虽说没有如有些大族里分食,不过考虑到人多,姜韶颜还是备了公筷。
不知是这狮子头委实合慧觉禅师胃口还是到底心心念念了好久,拳头大的狮子头慧觉禅师硬生生的用羹勺舀了两只才满足。
对于各菜的受众姜韶颜评估的不错,狮子头自不必说,静慈师太那辣鸡肉脯子丁也如姜韶颜所料的那样除了两位出家人与姜韶颜之外鲜少有人问津。
意外的是那道糟香鹌鹑,原本以为除了她之外都只是尝个鲜,可没想到季崇言和林彦这两位居然对这道菜很是喜欢,两人都吃了不少。
而那道她特意煮的酒饮子,姜韶颜下意识的先去看季崇言,见女孩子朝自己望来,季崇言朝她举了举酒碗,喝了小半碗便不再喝了。
对此,林彦笑着解释道:“崇言素日里不怎么喝酒,不过他不喝,我却是喝的。”
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到这林少卿同酒馆老板娘的八卦事,一旁的香梨眼睛闪闪发亮。
看来传言非虚啊!香梨顿时兴奋了起来,下意识的去看一旁的姜韶颜。
见到自家小姐同样闪闪发亮的眼睛时顿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小姐果然也喜爱听八卦呢!
姜韶颜自是注意到了香梨朝自己望来的“同道中人”的眼神,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目光落在林彦一杯接一杯入肚的酒饮子上,挑了下眉。
这结果虽然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却也不坏。
正这般想着,林彦开口说话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多话的林彦
“崇言,你今儿居然愿意破例倒还挺叫我意外的!”端着小碗酒饮子的林彦“嘿嘿”笑了一声,眼神扫了眼姜韶颜之后便斜睨着季崇言。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怎么了,原本清俊如玉的公子脸上浮现出了两坨潮红,看起来不复往日的冷静睿智,竟有几分……呃,憨傻气。
这还没问呢,便自己开口了。慧觉禅师咬了一口煎豆腐,偷偷抬眼瞥了下林彦:看来这林少卿素日里憋的挺狠的啊!
季崇言似是有些意外的看了林彦一眼,顿了顿,为他倒了杯酒饮子递过去,道:“饭桌上还是少说多吃来得好。”
看着季崇言递酒饮子的动作,慧觉禅师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季世子倒是清醒,这般递酒饮子估摸着是怕林少卿多话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灌醉他。
只是这酒饮子……怕是没那么容易醉,反而不容易醉,兴许还会因着他一杯一杯的灌,使得林少卿更“啰嗦”。
果不其然,又一碗下肚之后,林彦幽幽叹了口气开口了:“崇言,我不如你!”
“我以为我是个高雅不肤浅之人,没想到到底不如你!”他声音幽幽的,神情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