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一人高的石碑上,书着“无忧谷”三个描红大字。字是行书,倒显逍遥,与名相契,却也合宜。
四个玄衣护卫骑着高头大马,背对谷口,并排而立,戒备的看着来人。
“少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柳犯了难,驱马上前了两步。
同样骑在马上的谢天冬,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面的马车渐行渐远,而后似小道被树木吞没,连着马车也一道不见。
“少爷,只要您一句话,阿柳就是拼了这条命也送少爷进谷!”言说者眉宇间的气势,似千军万马难挡。
这一刻,谢天冬只觉得,千军万马也好,犹有路可穿;高山险阻也罢,总有路可越。唯有那道看不见也越不过的鸿沟,从岁月流转之初,已将一切阻隔。
那个叫做伦理的鸿沟,布满了叫做人言可畏的冰刃,杀人于无形,波及两岸双方,罔顾了谁是始作俑者,而一旦越过,便又是众人口中的一出大戏。
可总有人会顾忌。
“阿柳,我做错了吗?”
“阿柳不懂少爷的意思。”
“不懂…”谢天冬喃喃重复道,丝丝苦笑浮面,道,“是啊,不懂……”
谢天冬抬眼看向了太阳。
天有晴,心无暖。
没有解释,没有叹息,只有静静的思量,良久,谢天冬才道,“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这淡淡一语,似东风无力,却依旧落得百花凋残,伤满地。
无忧谷南院,午后,饭毕。
叶蓉见长欢不时看向门外,于是道,“不想睡会儿了?”
长欢眯笑着摇了摇头,道,“瞌睡虫,吃饱了也跑去外面玩了…蓉姑姑,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院子里晒会太阳吧。”
“也好,等下夫人回来了,一准能先看到。”
叶蓉笑着在院中东间房前的躺椅上铺上了厚厚的棉被,将长欢安顿好后,又自屋内拿出一块薄毯盖在了她腿上,这才跟着在一旁的矮凳上歇了。
“蓉姑姑,那是什么树?好像还有香味。”长欢好奇的看向院中南墙前厨房边上的那棵半人粗绿叶老树,枝繁叶茂,四季常青。
“我没记错的话,以前听夫人提过,好像是叫香樟树。”
“香樟?”长欢在脑中思索一二,道,“倒是棵有用的树。”
“有用?这树除了稍微多了点味道,还有何用?”
“这味道可以驱逐蚊虫,这树浑身都是宝,叶子、枝条,就连树根都能入药,平日里用的樟脑和樟油,都是自这树上提取的。”
“小暖,你不是不认识这树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以前被二舅逼着读了几本医书,原以为都快忘光了…”长欢无奈一笑,看着那树出了会神,道,“现在想来,二舅也曾想我做个有用的人吧?而不是像现在……”
“现在怎么了?”见长欢垂首不语,叶蓉安慰道,“夫人说,你很快就会好了,不出半个月,你一定可以下地了。”
“就算一切都恢复了…我…从来不是一个有用之人。”
“你一定是最近闷坏了,才开始胡思乱想。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其实,我也想做个有用之人。”长欢喃喃语毕,黯然神伤。
“话说回来,有用无用,谁又有一个标准?不过是给自己找个正名的由头罢了。人活一辈子,有用还是无用,值得还是不值得,别人说的再好,都不如自己开心,和那份心安来的实在。”
见叶蓉义正严词,且头头是道,长欢一时没有适应,扭头道,“蓉姑姑,你…”
叶蓉愕然,抬眉道,“怎么了?”
“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这不是,夫人不在嘛…”叶蓉脸色微红,羞赧道,“夫人之前有叮嘱说怕你闷,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也就姑且一听,咱们权当瞎白话下,打发打发时间……”
长欢歪着脑袋眯眼一笑,道,“那…蓉姑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哪有什么故事…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值得讲的……”
“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叶蓉看着长欢,一时语默,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长欢自是好奇这个故事,不过似是被那淡淡的忧伤触动了心房,随即岔开了话题,道,“蓉姑姑,你说,究竟什么是爱?”
“爱?”叶蓉似是有些猝不及防,愣了愣,才仰头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肆意挥洒在脸上,身上,而后一个深呼吸,待睁开了眼睛,方缓缓道,“我信奉的爱,是护佑,是包容,还有陪伴……”
长欢没有打断叶蓉,静静听她轻轻诉说。
“护佑心想护住的人,护佑她想护住的人。”
“包容她,包容她的一切,好的和坏的,善良的一面,或是残忍的半边。”
“包容她,也是包容她爱的一切,无论自己是否喜欢,或是不甘。这大概便是世人说的,爱屋及乌吧。”
“而陪伴…除非死别,再无生离…除非--”
长欢抬眼直视,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她赶我走,亲口说再不需要我,再不想见到我。”
一时静寂,两方思量,同番暗淡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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