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是最好的通行证,孟回从不缺乏追求者,上学时课桌总被各种情书和礼物塞满,身边常围着献殷勤的男生,异性缘好得让孟昔月羡慕不已。
也许是应了那句话,爱和钱都会流向不需要它们的人,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一旦有人明确向她表明爱意,孟回就会避而远之。
建立在美色皮相之上的爱,无异空中楼阁,肤浅且易塌。
孟回并不否认,对眼前这个男人见色起意,仅是出于某种占有欲和新鲜感,想让他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只知道他姓沈,不知家世背景职业,也不关心他有过多少情史,从头到尾她想要的只是一段艳遇。
事实证明,任他多清冷孤高,终究还是逃不掉男人的通病,栽到了她手里。
孟回唇畔弯起得逞的弧度,缓缓地闭上眼,准备承接来自他的吻,同时在心里想,不出意外,今晚她就能稳稳当当地给江献戴上一顶绿帽,然后解除莫名其妙的婚约,结束逃婚生活,重获自由。
那么,他呢?
她的三分钟热度能持续多久?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长相气质音色都符合审美的男人,用完就丢未免暴殄天物,要是他技术好的话,不是不可以考虑发展成为长期口口关系,毕竟她是个成年人了,也会有生理需求的。
然而,想象中的吻并未落到唇上,但孟回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直在锁着她。
因为它们有着清晰的实质感,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沁着雨水的凉意,悄无声息地捕捉住了她。
沈寂大半轮廓都笼在伞的阴影里,深眸清寂无澜,窥不透一丝情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长裙湿透,布料泅出旖旎的形状,本就肤色白皙,在暗淡天光里,更是白得晃眼,微微泛红的鼻尖,似清晨枝头将绽未绽的花骨朵,被春光涂了一抹粉晕,她正闭着眼微抬下巴,等待着什么。
沈寂知道她在等什么。
他薄唇微抿,语调听不出起伏:“这不就收住了。”
伞顶忽地炸开响雷,周遭暧昧氛围骤消,在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中,孟回有那么一瞬的茫然,收住?收什么??
思绪回笼:“我哭起来就收不住,也许,你亲我一下,就不哭了。”
这、不、就、收、住、了?!
原来她会错意了,他让她闭眼,不是想亲她,而是让她止哭,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
孟回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泪珠继续掉出,从这个角度,最先看到凸起的锋利喉结,是成熟男性独有的性感,光线昏昧,视野朦胧,他的脸藏在暗处,看不分明,深邃的桃花眼,成了唯一光源,而她也是里面唯一的存在。
喧嚣雨声成了背景音,他们站在伞下,静静地凝视对方。
这大概是一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无论是否师出有名,谁先退,谁就输了。
可孟回清楚地知道,她的领地正在一步步失守、沦陷。
手机连续震动,沈寂面无表情地隔着衣料按断来电:“走吧,我送你回去。”
雨越下越大,裙摆滴着水,在地面砸出一圈圈涟漪,孟回轻轻颤了下,后知后觉感到了冷意,有些懊恼地松开抱在他腰间的手。
伞足够容纳两人,孟回走了几步就往中间靠,若有似无地碰到他手臂,又矜持地往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一路上,伞面始终倾斜在她这边,完全挡开了雨珠。
到家后,男人的灰蓝衬衣淋漓似泼了墨,胸前被她哭湿的,肩侧被雨淋湿的,还有腰间被她抱出的褶皱,已经不成样子了。
孟回以雨大为由,拉他进了屋,找出风筒让他吹干,自己进卧室换了条裙子,拿毛巾擦着湿发出来。
男人单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背影挺拔,衬衫仍是湿的,勾勒出流畅分明的线条。
孟回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他有一副很好的身材,宽肩窄腰长腿,黄金比例。
为这样的美色所迷,一点都不可耻。
煞风景的是,她一直在哭,眼睛像开关坏掉的水龙头,泪水擦了又掉,怎么都擦不干。
客厅的一切都明晰地拓印在玻璃窗上,沈寂视线和她的隔空交汇,微顿,他转过头,便见她在灯下垂泪,眨一下眼就落两颗泪,晶莹剔透地淌成泪河,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意识到,她说一哭就停不下来,并不是谎话。
孟回边哭边用风筒吹干头发,窗外风止树静,连雨都停了,她还在哭。
哭成这样了他也不来哄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孟回索性呜咽出声,顾影自怜:“我会不会哭瞎啊。”
沈寂走到她近前:“去医院吧。”
孟回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
沈寂知道她的顾虑:“附近有一家私人中医馆。”
中医馆坐落于月巷尾,外观跟普通民房无异,也没明显标识,漆雕院门两边各盘踞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梁上挂着盏白灯笼,散发出淡朦的光。
屋子主人张老和沈寂是旧识,坐着轮椅出来,第一眼却是落在孟回身上,微讶之色散去,慈和地笑着朝她点头致意,这才对沈寂说:“是不是腿伤复发了?”
沈寂摇头,和他打过招呼,简单描述了孟回的症状,示意她坐到桌前。
张老为她把了脉,戴上老花镜,仔细地检查她的眼睛,抚着白须笑道:“孟家小女娃,18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爱哭啊。”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要不是这熟悉的症状,他还真认不出是她。
“您老人家记性真好,”孟回叠好纸巾贴在眼睑下方,不甘示弱地澄清,“18年里我就只哭了这么一回。”
沈寂似乎对他们的对话并不意外,声色不露地和张老交换了个眼神,张老拍拍胸口,意思是:眼睛没毛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看沈寂衬衫还湿着,他喊来保姆,让她去厨房熬两碗姜汤。
热乎乎的姜汤喝下,暖意在体内游走,孟回渐渐地止了泪,只余眼尾层层叠叠染着红晕,灼灼如桃花,看人一眼就要勾魂夺魄。
张章听保姆说沈先生来了,特地回房拿了季度财务报表找他审批,见他正和旁边坐着的漂亮女生说话,硬生生地刹停脚步。
“快进来吧,”张老先发现门口的儿子,“多大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孟回也望过去,来人穿着t恤和沙滩裤,五官粗犷,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典型的海岛原住民模样。
“沈先生。”张章进屋后尽量目不斜视,直接表明来意,将文件放到桌面。
沈寂浏览完,翻到签字页,长指握着钢笔,在空白处行云流水地签了两个字。
孟回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上,指节清匀,白皙无暇,手背的淡青色血管,似雪后若隐若现的山脉。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不弹钢琴可惜了。
孟回挨着桌子凑近去看,辨认出纸面龙飞凤舞的签名,原来他叫沈寂,她刻意拖长了嗓音:“沈……叔……叔?”
“咳咳咳!”张章被一口浓茶呛得直咳嗽,张老顺势拉他出去,给他们留出私密空间。
没等到回应,孟回玩心四起,又唤道:“沈叔叔。”
男人定定地直视着她,眸底意味不明,半晌后他竟“嗯”了声,捞起震动不停的手机到外面接听电话了。
孟回:“……”
他居然应了???
看起来也没这么老吧,难道是他驻颜有术?
刚好张章进来拿文件,孟回和他聊了几句,趁机问出疑惑。
张章耳边又响起她先前那近乎调情的“沈叔叔”,轻咳了声:“你是未成年?”
“不是,我96的,今年23岁。”
张章沉默几秒:“沈先生90年的。”
才大她6岁就升辈分,这便宜占的……
孟回又好奇地问:“他是做什么的?”
张章不答反问:“你觉得月见岛和其他海岛有什么不同?”
孟回认真琢磨了会:“干净。”
月见岛是近年来她见过保护性商业开发最成功的岛屿,随着游客和工厂增多,不可避免地带来垃圾,可岛上整洁干净,植被覆盖率高,周围海域也没有受到污染,在现代化基础上极好地保存了原生态环境。
张章与有荣焉地告诉她:“没有沈先生,就不会有今天的月见岛。”
答了跟没答一样,神秘兮兮的。
孟回想起那场自己担任德语翻译的会议,主题正是关于深海探测机器人的合作研发项目,她解锁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啊。”
孟回顺手保存了他的手机号,眼波流转,计上心头,她拿起钢笔,在茶具上轻敲。
张章觉得旋律挺好听的:“这是什么?”
“用你手机号码编的。”
“现编的吗?好厉害啊,等下,我先录个音。”
孟回又敲了一遍,等他录完,循循善诱,空手套手机号:“沈先生的号码我也能敲出来。”
张章哪想得到她套路这么深,一脚就踩进了她挖好的坑:“他的数字跟我不太一样,让我听听什么效果。”
国内手机号一般是以“1”开头,孟回敲出1(do),又根据他的提示,试探性地敲了3(mi),蒙中了,敲到第三位数时,张章纠正她,不是6(la),而是没有对应音符唱名的9。
沈寂结束通话回来时,他的手机号已经被张章卖得只剩最后两个数字了,他神情闲散地倚着门,敛眸看手机,橘色灯光映照出光风霁月的侧脸,颀长身影被斜斜折进门槛里。
张章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叛徒”,眼尖地看到他:“沈先生。”
沈寂微颌首,看向朝他摇晃手机,笑得像只狡黠小狐狸的孟回,淡声道:“有点事,得走了。”
孟回以为他是要先走,出乎意料,他仍尽绅士风度地送她回家。
雨后的月巷寂静,暗香隐隐浮动,路灯下,地面积水里汪着一轮轮小月亮,风一吹就碎了。
两道影子平行着前进,此时无声胜有声,孟回正暗自惋惜差点就拿到他完整的手机号了,拐角处突然猝不及防地蹿出黑影,依稀可辨是个矮胖男子,他猥琐笑着,猛地扒开雨衣,肚腩上的肥肉弹了又弹。
孟回还没来得及看清全貌,一只温凉的手迅速捂住她眼睛,耳边传来男人降至冰点,毫无温度的声音:“滚。”
也许是慑于他强大的气场,那猥琐男立刻怂了,合上雨衣,落荒而逃。
脚步声消失了,他的手还捂着她,孟回忍不住眨眨眼,沈寂感到掌心下像有蝶翼扇动,触感格外明晰,他收回了手。
孟回握拳轻叹:“刚刚应该报警的。”
死变态,长着根金针菇还有脸出来祸害人眼睛,再跑晚一秒,她就让他尝尝爆浆鸡柳的滋味。
转念一想,她不能报警,也不能闹事。
沈寂解开袖扣,将袖口叠起,声线冷冽,淬了霜般:“他逃不了。”
“那就好。”
有只蚂蚁在小月亮里溺水了,孟回蹲下身,捡了片红花楹树叶,接它上了岸,她忽然想到什么:“沈先生,我有个问题。”
沈寂闻声低头,夜色空明,她笑意盈盈地回眸看他,颊边发丝轻拂,那双被他捂过的杏眼清澈明亮,星辰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