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出生父亲就生病去世了,前十几年她虽与母亲经常联系,但仅停留在走程序的嘘寒问暖上。
我总觉得她对我们母女俩是有恨的。在海镇和她相依为命的那些年,她总是很淡漠。平淡的关心、照顾,交流上更是不算多。我始终觉得我从没和她亲近过,她恐怕亦然。以至于我后来长成了那样离经叛道的模样,她也丝毫没责备过我半句。
学校因为我的违纪甚至上门家访,她也淡淡地回应,孩子不是我能管的,她快乐就好。
但我其实一点也不快乐,我在和她的亲情里,一直保持着一种隐秘的乞求心理,我希望能哄她开心,关心她的日常起居,即使我感觉不到得到平等的回应。她年龄也大了,没有闲心去理会我的青春期敏感心理。
不过偶尔闪现的亲情温暖就让我感激涕零。
有一次我和覃野躲在卧室里亲热,以为家里没人,声音闹得很放肆。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跟着邻居上山采野菜的她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待了多久了。我和覃野再目中无人,面对这样一个直系长辈,也是有点尴尬。
覃野走后我讨好地给她端茶倒水,同时又在心里觉得以她的作风应该不会提这件事,青春期早恋被家长怒骂的寻常戏码在我看来都是一种梦幻的奢侈。没想到她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摸了摸我的头,“明明,有多喜欢他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保护好自己。”
当时我听得懵懵懂懂,现在想来,她是在那时,就把我和覃野的关系看得清清楚楚。我以为保护是普通意义上的保护,却没想到背后隐含了这么多。
我明白得太晚了,年少时这段不管不顾的感情,甚至伤害到了我最应该守护的人。
此刻我坐在覃野家的偏厅,抱着冰冷的深棕色骨灰盒,不觉间已泪如雨下。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原来也已经去世了。
覃野的管家告诉我,当年他被紧急带走后,家里本来不打算留活口,甚至还查到了我的行踪。彼时蔚山内部早已千疮百孔,他是全家最大的希望。于是他拿自己的继承权作威胁,保我和奶奶周全。
奶奶既然已被带走,他便把她接到了美国的一家私密疗养院自己安排人照顾,这是蔚山高层做出的最后的退让。
这个管家跟了他好多年,目睹了很多事实。此刻她见我的样子也略有不忍,上前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说,奶奶最后的几年过得都很幸福,覃野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奶奶。
我无从考证,他们这些人虚伪的做派我早就看了个遍,只能半信半疑,抱紧怀里的骨灰盒。
看懂了我的犹豫,管家无奈地微微叹气,“我不该多嘴的,但我把覃野当我的亲弟弟。听我一句话,你真的没资格恨他。”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甚至不能做的也牺牲很多去做了,你不在他的位置,永远不会明白他有多身不由己。”
她说他很累。
这我是信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是海镇清冽的海风,每次拉着我奔跑,都让我觉得快要飞起来。
可后来重逢,他满眼都是沉淀后的深邃,灰暗里偶尔透出来的光亮,也让我觉得十分锐利,慌忙着想要躲开。
覃野就是横亘在我生命里的悖论,我曾经吵嚷着昭告天下说无论经历什么都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后来又如芒在背四处闪躲,生怕他再一次走近我。我趋利避害,趋的利是他,避的害也是他。像一块致命的磁铁,要时刻保持距离,断开这相吸的磁性才能保自己完好如初。
这世界满是洪水猛兽,我一个小人物,跟他们这些人谈不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