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民间夫妻好像又不同,有她祖父母那种各自为政,各收各的私房钱,不管他人死活的,也有爹娘这种。
她爹娘在外人看起来男尊女卑,娘有时候甚至时常很卑弱,可是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娘好像其实也不怕爹,看着弱,但是她说的话其实阮嘉定都会听。
所以,这也是蜜娘敢在爹娘面前说的原因。
先让定二奶奶对余家钱财来源产生怀疑,再故意引出卖田的事情来,本来这件事情蜜娘只是试探一下,但如今看来,余家肯定在其中捞钱了,这一百亩田多的不说,至少也赚了五六百两。
若有五六百两,阮嘉定的日子哪里会过的如此窘迫,连买书都买不起,他现在看的书全部是他自己在书院抄录出来的,且用的最差的草纸。
也许是阮嘉定不想怀疑,也不敢怀疑余姨太,但有定二奶奶知晓,一定会经常敲边鼓。
阮嘉定不留心庶务,但定二奶奶绝对是个精明人。
然则,定二奶奶却觉得女儿聪慧,她私下同阮嘉定道:“兴许我肚子不争气,日后只有蜜娘这一个女儿了,你不必事事训斥于她。我看蜜娘虽小,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见事比你明白。小小年纪算账都不用算盘,我都时常惊讶于她的聪慧,相公,你难道就没想过姨妈贪污咱们钱的事儿吗?”
阮嘉定摇头:“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但当初我爹那个样子,族里的人都逃的远远的,只有姨母待我们如初,当年那些逼债的人多么凶神恶煞,你是没见过啊……”
他都忘记说,差点他爹都要被族里开除宗籍了。
“那姨夫他们是这些逼债的人来的时候在,还是走了之后才来的?”定二奶奶很快抓住重点。
阮嘉定想了想:“当时是大哥说逼债的人太凶神恶煞,不让姨妈她们来的。后来是我爹被抓了,我求救无门,跟无头苍蝇似的,大哥带着我去找的姨夫,他毕竟在衙门办事。”
也就是说余家根本就没来,定二奶奶摊手:“相公,你可知晓姨母家除了府城的三进大宅子,还有铺面,在省城还有宅子两座,更别提乡下土地五六十亩。这些家当我算了一下,不要两千两至少置办不下来。”
一个以前都只是个县里帮闲,真正做吏员才几年,即便占点公家的便宜,一年撑死二十两算多的了,这还除去平日花销。
但两千两啊,就是知县干十年也不一定能置办这么大一份家当。
这钱还不知道如何来的?其中或许也有阮嘉定的贡献。
见阮嘉定不做声,定二奶奶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复而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她们帮了你的忙,即便赚点钱当跑腿费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借三五两银钱都不肯,这不是耽误你的前程么?”
最后这一句才是阮嘉定最在意的,读书人最在意的就是前程了。
“淑君……”阮嘉定讷讷道:“今年我一定会过院试的。”
定二奶奶勾了勾唇,她知道丈夫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
她娇媚的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相公,若是双喜临门就更好了。”
住在夫妻俩隔壁的蜜娘正四仰八叉的睡着觉,她沉浸于新家的喜悦中,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忍不住埋头在被窝,心道,爹啊娘啊,你们可省着点吧。
第9章 、裹脚
早起,好婆煮了桂圆红枣水才挎着菜篮子去买菜,至于早点也非常简单,一碗米饭陪着一碗咸菜一份鱼汤。
家中并不富裕,因此一般只吃两顿,但定二奶奶知道丈夫读书费脑子,所以家里早上吃一顿饭,晚上吃一顿饭。
早饭就跟下田的农夫一样,有饭有菜,这样吃了就不会轻易饿肚子。
定二奶奶则是雷打不动的每天都喝桂圆红枣水,这是补气血最低的成本了,好婆抓了两只鸡养着,每天剩的蛋,她会吃一颗,现在的定二奶奶不过两三个月,小日子正常了不说,面色也红润多了。
蜜娘心想她娘前世为何孕期会保不住孩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身子太虚了。
现在搬出来后,至少定二奶奶挣的每一分都是自己的,心情也舒畅多了,吃饱穿暖,现在脸上也有了血色。
“蜜娘,鱼汤要喝掉,这鱼汤喝了才会聪明。”定二奶奶还要喂给女儿吃。
“娘亲,女儿吃了好些了,这剩下的您就自个儿吃了吧,我吃饱了。”最难消受母亲恩,要知道蜜娘虽然住在长江边上,但是根本不喜欢吃鱼,但她娘就觉得吃鱼聪明,她爹爹吃鱼必吃鱼头鱼眼睛,她顶多挑点肚皮上的肉尝尝。
可定二奶奶不肯啊,女儿不肯吃,她就硬是要喂。
说真的,蜜娘小时候白胖,一方面是她自己不挑嘴,另一方面也是定二奶奶这种溺爱,这么大了出去,她还会背蜜娘,有好吃的鱼肉,就一定让女儿吃了补身体。
“乖乖,来吃一口,你吃完今儿娘就带你出去玩儿去,如何?”
一听说可以出去玩儿,蜜娘高兴的不行,来府城这么久了,她还没出去玩过呢。
于是,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汤喝了,定二奶奶见女儿喝的干干净净,笑了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母女二人用完饭,跟在房里读书的阮嘉定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她们住的这一带算是极便利的地方,出了巷口就是小摊贩林立,再有书肆茶楼酒馆,一切应有尽有。不像上次那样,母女二人偷偷来,所以都来不及多看看,蜜娘今日可以正儿八经的逛街了。
“娘,那是什么?”她看到一位妇人拿了一坨糯米出来平铺,再在上边放萝卜丁海带丝好些小菜,中间放半根油条,用布紧紧的裹扎实了,再包好给客人。
定二奶奶笑道:“那叫糯米包油条,等娘这几日染了布,卖了之后就买给你吃,好不好?”
蜜娘摇头:“我才不喜欢吃呢,我就爱吃娘给我做的鱼汤。”
女儿实在是太懂事了,怎么会有小姑娘不贪嘴呢,定二奶奶小时候因为偷吃一颗糖还被伯母打了个半死呢。
这让定二奶奶心里越发绝对愧对女儿。
去丝线铺子买了些丝线,定二奶奶打算这几日抓紧功夫多纺些布,到时候也跟女儿买些好吃的。她自个儿吃苦不要紧,但不能让孩子跟她一样。
母女二人正欲回去时,见到瑸大奶奶了,她身边还站着一对母女,蜜娘定睛一看,这不是年幼的周福柔和她母亲周李氏吗?这位周李氏一共生了五子一女,别人都夸她非常有福气。
况且,这周李氏和定二奶奶娘家都是一个村的。
“定二嫂子,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呀?”瑸大奶奶率先开口。
定二奶奶笑道:“我家相公今年要院试,可不我们就搬过来这里了。你们也来了么?”
瑸大奶奶看了她嫂子一眼才道:“我家里在府城卖货,请我哥哥嫂子他们过来帮忙的,正好福柔呢,蒙张夫人看重,就在府学读女学。”
蜜娘看了年幼的周福柔一眼,尤其是她的脚一眼,真有人这般幸运么?
比如她当年进宫前就裹脚,生生的把脚掌折断,但是周福柔却是天生三寸金莲,什么苦都不用受。
正如蜜娘在看周福柔时,周李氏也在看定二奶奶,周李氏年纪比定二奶奶大两岁,那时,她家佃过陆家的田种,小的时候周李氏总是记得,秀才家的小姑娘穿的干干净净飘飘亮亮的,她永远都记得她们的名字都是二丫三丫,而陆小姐还有好听的名字叫淑君。
只可惜后来,落毛的凤凰还不如鸡。
周李氏嫁的人家在庄户人家还算殷实,她肚子又争气生了五个儿子,在家早就当家了,日子过的蒸蒸日上,又兼有小姑子帮衬,俩家关系亲如一家。再反观陆淑君,亲事被人替了,嫁给一个穷书生,肚子也不甚争气,到现在都只有一个丫头片子。
这女儿固然也很好,就像周李氏疼自己的女儿疼的跟什么似的,从生第三个小子的时候就盼着来个丫头,但那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儿子了,就想要个女儿。如果一开始,让她选择,她还是选择生儿子。
这也不奇怪,否则为何江边时常有溺毙女婴的事情时常发生,皆是因为重男轻女。然而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女人骤减,民间甚至有一家三兄弟同娶一妻的情况,还屡见不鲜。
因此,周李氏某种程度上对定二奶奶还是带着一股优越感的。
就比如她的女儿虽然是庄户家的姑娘,但是天生有福气,不仅带着她姑姑生了儿子,还受到巡按夫人张夫人的赏识。
但周李氏也不是那种随意奚落旁人的人,她虽然是个村妇,但是这些日子在城里也过的谨慎太多。
瑸大奶奶这些年挣了些钱,在族中又巴结桂大奶奶等人,逐渐从疏族中有了些许地位,但昨日就交给了族老二两银子,说这是循例,这些银钱是到时候奖赏给族中有功名的子弟,尤其是马上院试在即。
但这些和瑸大奶奶无关,她儿子还小,丈夫更不可能出仕,要知道她相公阮嘉瑸比起阮家其他人而言出身不好,别看阮嘉定现在是个穷酸书生,但他祖父做过知县,算是阮家这一支中比较出众的了,若非是阮老爷败光祖业,又败坏了儿子的产业,也不止于此。
可无论如何,这笔钱瑸大奶奶觉得出的非常冤枉。
即便阮嘉定阮十一这些人有了功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家中不富裕就该早早的脚踏实地的挣钱,真不知道族中怎么想的。
所以,言语中带出了一点火气:“定二嫂,我看二哥这回中了你们的苦日子是熬出来了,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若是中不了,也当做些事儿让家里过的更好些。”
“弟妹的金玉良言我记住了。”定二奶奶倒是涵养很好的样子,一点儿也没生气。
瑸大奶奶笑了笑:“嫂子不怪我多嘴就好,哦,对了,蜜娘都快七岁了吧,该裹脚了。我认识一个裹脚的牙婆,定二嫂要是需要,我可以提你引荐一二。”
定二奶奶看了看周福柔的脚,不免道:“你这侄女儿不是也没裹脚么?”
说到这里,瑸大奶奶一幅俨然搔到痒处的感觉,连周李氏都露出了几分得意:“我们福姐儿天生的三寸金莲,毋须裹脚。”
这二人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看着蜜娘的脚。
定二奶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是说她怎么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蜜娘差点笑出来,她娘也实在是太损了,多大的人就有多大的脚,明明生的圆滚滚的,脚却如婴孩,走路都晃荡,又算什么好看。
瑸大奶奶听完很是生气:“都知道二嫂子您疼宠女儿,但再疼您也不能养她一辈子,不裹脚哪家大户人家会欢喜呢?”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家蜜娘虽然出生没有什么所谓的祥瑞,也没有什么大福气,从未妄想嫁入什么大户人家,况且我觉得娶妻也未必看重的是脚大脚小,这姑娘家最重要的还是德言容功。”
平日里定二奶奶很少动怒,但遇到女儿的事情时,她难得发怒。
蜜娘也对她娘刮目相待,什么裹小脚就能嫁的好,这纯粹是假话,不可否认小脚的确可以某种程度取悦男人。实际上男人可太现实了,你若是家世有助益,嫁妆多,你就是身体有些瑕疵,人家都是抢着要。
第10章 、莫欺少年穷
到家时,定二奶奶一肚子气,正好阮嘉定出来喝水,见她这般生气,还挺意外的:“淑君,你这是怎么了?”
定二奶奶看着丈夫,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阮嘉定当然也是很吃这一套,立马揽住她道:“淑君,你有何事都跟我说?”
定二奶奶却还是摇头:“相公,你答应我,这次一定要好好的考,否则别说是我,就是咱们女儿都被族里的人欺负了。”
这是春秋笔法,蜜娘佩服的很,她娘大字不识一个,也没读过什么兵书,更从来都没有在朝堂后宅混过,但是做法却很高明。
如果她娘杂七杂八的说和妯娌的纷争,这些事情在爹看来肯定是觉得小事一件,根本不值得一提,也许嘴上安慰几句,心里不当回事。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大抵如此,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根本不会觉得痛。
可她娘这幅模样,明显就是受了奇耻大辱,但又含而不露。
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是定二奶奶受辱因为阮嘉定身上,故而作出这幅情态来。
阮嘉定闻言生气的很:“这些闲话我在乡间也听了不少,那些人以前跟我提鞋都不配,若非家道中落,我又何苦于此。”
说罢,又安慰定二奶奶:“你放心,我肯定会考中的。”
他这次是很有把握,但蜜娘也知晓她爹这次确实考中的,虽然名次不是很靠前但是还真的是中了。
可是蜜娘这次当然想让他爹名次靠前了,至少廪膳生和普通的附生不同,她得想个办法才是。
却说蜜娘还在思索如何想办法的同时,那边瑸大奶奶已经在家唱衰了。
“这男人啊还是更务实些的好,成日想着读书有功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也是心疼我那定二嫂子,她身子骨不好,又拖的一个小姑娘,说真的去做了伙计一个月还有二钱银子呢,何苦呢这是。”
周李氏也赞同:“我们村里以前也有个穷童生,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一家子人跟着吃糠咽菜,他儿子女儿个个都是三十好几才成婚。读书除非真的聪明人,否则把家里读穷的,让一家老小跟着吃苦。”
瑸大奶奶听了一拍大腿:“嫂子说的就是这个理儿。说真的,我们族里也不是没有读书人,就像桂大奶奶家的那阮十一,人家家资丰厚,又年轻,怎么读我都不说了。”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阮嘉定肯定考不上。
桌上一盘红豆糯米糕,周福柔已经吃了不少了,鼻尖上还沾着点心渣子,看起来分外可爱。
瑸大奶奶拿出帕子慈爱的替她搽干净,觉得她分外可爱:“小馋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