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余燃这个名字了。
如果不是许落星突然提起,他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试着去记起他。
“何晚山,我不知道那是你爸唯一留下的遗物,如果我知道你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这个开玩笑!”许落星的语气里是深深的后悔和自责,“当年你和燃哥绝交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想找你道歉,可那时候你已经出国了。”
“之后的几年,我找了所有人,可没有一个人能联系上你,直到前几天徐嘉行告诉我他在上海看到了你,所以我才试着给你打了电话。”
“不要再说了。”何晚山打断了他的话。
“许落星,现在十年过去了。”何晚山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已经十年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气愤对方隐瞒了十年,直到现在物是人非才说出实情,还是在懊恼他和余燃这分别的十年,到头来竟然只是误会一场。
那年高三毕业后他逃也似的去了国外,为了切断一切过往,他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大学毕业后回国工作也告诉没有任何人。
他想他这辈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平稳地过完后半生,他试着不去回忆过去,把有关某个人的记忆都封存心底,他已经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牵扯,可命运却总是如此弄人,偏偏要他在长达十年的逃避之后重新记起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然后告诉自己,他这十年的自我折磨,只是一场误会。
“你现在告诉我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谁都回不到过去了。”
“可是何晚山,燃哥他是真心喜欢你,何晚山,燃哥他对你真的是真心的!我知道是我错了——”
“许落星,别再提了。”何晚山疲惫地叹息。
“我很累了,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再追究了。”
所以别再让他懊恼,让他自责,让他患得患失。
往事已随风逝去,鲜血淋漓的伤口也已结痂成疤,他已经用了十年去遗忘十八岁那年的盛夏,他不想再用另一个十年去遗憾他当年做出的决定。
人生苦短,他不愿再折磨自己。
没有管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何晚山逃也似的挂断电话拉黑了号码。
屏幕暗下,房间回荡着微弱的风声。
何晚山呆呆地看向窗外,黎明未至,星月也无光,满目幽蓝的深黑,像是潜入无声无息的深海。
回不去了。何晚山这样告诉自己。
人就和胡杨一样,心烧成灰还能倔强地立着,以为只要春风吹过,就能和十年前一样发芽生叶,却不知道内里的心早就已经死得透彻。
十年了,时间成了追悔莫及的毒药,谁都回不去十八岁,他也再找不回那时的自己。
何晚山呆呆地在床边坐了很久,酝酿许久的睡意全无,而在半个小时后,电话铃声重新响起。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很奇怪,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公用电话亭的座机号码。
何晚山心绪紊乱,以为是许落星发现自己被拉黑之后找了个路边公用电话亭,随手接起电话。
“许落星,我说过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
“是我。”
何晚山一怔。
“是我,余燃。”
电话那头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何晚山竭尽全力试图让自己冷静,可眼眶和头脑都在发热,本该清晰的视野里猛地翻腾起潮白的水雾。他试图在一片如坠云端的混沌里寻回理智,可那一瞬的脑海中却尽是余燃熟悉也陌生的声音。
“许落星说他联系到你了。”余燃的声音有些微嘶哑,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晚山,我还单身。我很想你,我们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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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晚山同意了。
电话里,他没有去问当年的误会,比起在电话里解释这一切,他更想亲自去见余燃一面。
临行前的那一晚,上海下起了久违的暴雨。
半夜窗外的天空雷声大作,硕大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刺划开窗帘的惨白闪电惊醒了睡梦中的何晚山。
他从沙发上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干涩的嗓子有点刺痛。
南方比不得北方,三月的倒春寒最是折磨人,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因为着凉得一场重感冒。
何晚山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通话记录最顶端的号码停留在昨天,云南瑞丽,原来一声不吭失踪了十年的余燃,如今在离他那么远的西南边境。
这时窗外又惊起一声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翻滚而来,再紧接着闪电,一时间眼花缭乱。
何晚山呆呆地坐在床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仰起头看见窗帘缝隙中发亮的雨和玻璃,彻骨寒凉的冰蓝。
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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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在凌晨时分就停了。
凌晨的上海繁忙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流交织成金红的河流。
何晚山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早早地打车去了高铁站。
也许不该答应去见他的。这是何晚山坐上高铁时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当年发生过的一切至今回忆起时还余痛未消,他食髓知味,落得满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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