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尧叼着烟浑身上下找火,陆免成瞧他那样儿就知道在拿乔吊人胃口,也不急,然而傅九思忍不了,伸手从他兜里掏出盒洋火隔空扔了过去:“快讲!”
孙尧点了烟,美美地吸上一口,这才又接着道:“貂蝉嫁吕布,你猜吕布要是知道她的身份,会不会想杀她?”
傅九思一愣没听懂,陆免成却琢磨过味儿来了,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小姐,竟还是个间谍?”
孙尧道:“间谍谈不上,不过其人确实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统,而且据传祖上是宫家的,多多少少跟贵族沾点边。”
傅九思这才听懂,却立马有了疑问:“等等,两人都到了订婚的阶段了,难道此前顾春鸣对她家竟一无所知么?”
孙尧解释:“在香港,我们社交圈里无论哪国人都讲英文,圈子又小,基本上有什么消息都是从旁人耳朵里听来的,像这样的血统其实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怪只能怪他俩从交往到订婚过程太快——要知道那时候距离他们认识也才一个月呢!”
“这下知道了,顾春鸣就不干了!”
陆免成点评:“原来还是个爱国分子。”
孙尧道:“要说他有多爱国,倒也不至于。可你要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出的洋,便能理解他为何要退婚了。”
直到那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孙尧这才揭开谜底:“他母亲是甲午海战的遗孤。”
“啊……”陆免成和傅九思对视一眼,觉得终于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外婆跑到香港后生下了他母亲,娘两个就此定居在了香港,后来他娘认识了他爹,一个混血的外籍富商,这才又有了他。”
“你要单凭他对外国人的态度来评价他是否爱国,这是不对的。他外公受日本人的迫害,这才有了他外婆和母亲的颠沛流离,可也正是因为他爹,他们一家后来才过上好日子。”
“而且,他从小受的教育和我们不一样。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所谓的民族身份认同是很混乱的,譬如八国联军那几个国家,他爹的直系亲属里就占了一半,你要说他血统里混着仇人的血没有一点问题,可那是给了他命的亲爹啊!他还能恨他不成?”
说到这,他也叹了口气:“所以说,有的时候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能跟他那一家子处得那样好,却非要跟个自己喜欢的人退婚。”
傅九思坦言:“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家人他没得选,对着个还没结婚的女朋友,难道他也没得选么?”
孙尧张了张嘴:“……也是啊。”
“就这样退婚了,”陆免成问,“那怎么又传成‘汉奸’了呢?”
孙尧道:“就是这般莫名其妙!你瞧他为了所谓的日本血统退了婚,到头来反而传成了媚日先锋!”
“你道他如何不肯明说退婚理由?还不是觉得这个理由说不出口——一来,那小姐本身没什么错处;二来,他本人留给外界的印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要说他一朝突然关注起了国仇家恨,信的人虽不是没有,可绝大部分人多半都在心里笑话呢;三来也是为了钱,他毕竟是做生意的,香港那块儿地皮形势复杂,他犯不着在政治立场上过于引人注目。”
“就是不知道后来这风声怎么又传回了内地,街头小报花边新闻一写,众人都知道了他曾与个日本小姐交往,还差点儿订了婚,”他叹了口气,“你瞧他现在的名声,不正叫个‘事与愿违’?”
傅九思啧啧惋惜,陆免成却笑道:“那说他跟日本人通商,也没诬陷他么!”
这点是事实,但傅九思就不爱在这个时候听,转脸锤了他一拳:“脸皮真厚!”
陆免成抓着他的手不让动:“脸皮厚点儿又怎么了?有钱不赚是傻子!更何况赚的是日本人的钱,我问心无愧。”
孙尧看不惯他俩亲亲我我,将报纸卷成了一团砸过来:“名声就是给你们自个儿作贱坏的!”
陆免成毫不在乎:“名声值几个钱?是能给我发军饷,还是能给我置枪炮?”
傅九思不解:“你就不膈应?”
陆免成反问他:“膈应是膈应了点儿,可那点儿膈应比起实实在在的钱来又算的了什么呀?”
“现今都在说要自立自强,口号是喊得响亮,我们这些打仗的却一个个连军饷都吃不起!要是挨两句骂就能有钱,我求着他天天骂我!”
“再说如今有这么多人骂我媚日,说明国内民众对于高层对日的暧昧态度积怨已久,这愤怒是好事,一旦打起仗来能派上大用处。”
孙尧把烟灭在烟灰缸里:“这屋子里,一个媚日军阀,两个官僚资本,要是再把顾春鸣这个通日奸商叫来,真成了个四毒俱全。”
傅九思忽然想到什么:“……要再加上他,就真的是‘五毒俱全’了。”
“谁?”孙尧问。
傅九思和陆免成对视一眼,陆免成立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了。
尽管事过境迁、尘埃落定,他们却还记得从前那个经常出现在陆寓客厅里,娉婷袅娜的杜丽娘。
这回谈话之后,傅九思很快又遇上了顾春鸣。
陆免成一趟出差果真在南京待了一个月,傅九思先是逗留了十天左右,拜访了一些当地的亲戚朋友,正琢磨是否回上海,却意外接到了傅君守的电话,令他留在南京帮忙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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