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红闻言,恍神一瞬。
“我就说。”她垂下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会是你......”
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情绪,好坏她都有些品不出来,脑中一钝,本就细碎的记忆又变得模糊不堪,混沌的,混乱的,将最后她能瞧清的几个画面一并扰乱。
白沙中与她背道而驰的身影,雪山下那道凄怆至极的声线。
她究竟忘了什么?
眼前人给不了她答案。
寒赋端坐着,维持着方才被她上药的那个姿势,人影寂寥在一片暗色中。
雨声凌乱,搜刮着五脏六腑之中的浊气。
仇红看着寒赋,他端正的姿态,玉琢眉眼,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偏偏怎么都望而不及。
他答她的问,十分漫不经心,开口那两字,好像耗光了他对待自己的耐心极限,语气冷在雨中,同凉意相得益彰。
显得她方才那一问,无比突兀,不合时宜。
仇红收回视线,思来想去,寒赋是天底下,最没有理由与她兜转,对她隐瞒任何的那个人。
所以方才,实则真是自己唐突了。
于是干脆就不再多想,她思考罢,从跪坐的姿势换成盘坐,与寒赋相对。
她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眉眼舒展开,整个人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感。
不是寒赋,那便无所谓了。
她从前怕自己忘掉的记忆中,有什么是与寒赋有关的,所以担惊受怕,毕竟亏欠寒赋的罪过太重了,他们两人之间,本就是不要相欠的好,千万千万维稳如今平衡,这样才自在。
所以眼下的纠缠也快些厘清最好,省得他们彼此还要被迫碰在一起,谁都不爽快。
“那我们接着方才说的。”
她真的不纠结了,就像抛开杂念一般简单,没有怀疑,也没有猜忌,无比利落地将此事翻篇,道:“王长安要祝云破干什么。”
寒赋摁了摁眉心,无法避免地,他心口一疼,张了张口,雨雾灌入喉咙,一下子灼热了他的五官,眼耳鼻口同时酸疼起来。
不死心般,他略去了仇红的问,反将话题折返回去,试探道:“...那是什么地方。”
仇红沉了半晌,耸了耸肩,把视线抛远,满不在意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以连记忆都损坏了,想也不起。
寒赋把“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句话,在口中嚼碎了,咽进喉咙里。
眼前仇红那张不染纤尘的脸近在咫尺,震得他灵台清明,无论如何,他没法再说出更多的话,去挽回、维护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仇红。
你最好笨一点。
不要把我看破。
寒赋连心事也懂得适可而止,他在心中将这个念头摁下去,而后便启唇,自然而然地将话带过:“我本以为杨知微将祝云破从悟剑山庄劫走,是听了王长安的命令,却不想,祝云破消失的这数月,王长安也对他的下落毫不知情。”
寒赋一说,仇红便懂了,杨知微多年效忠于王长安,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她活到如今,生命中便只有一个变数。
她反应过来,一拍膝盖,道:“为了保林无隅?”
寒赋不答,但仇红已然心知肚明。
“不。”她飞速地想通,又飞速地否认,“不完全是这样。”
“她拿捏祝云破在手,不一定就是为了把握筹码保林无隅。”
仇红回想着与杨知微的初见,与其让她说,杨知微是个痴情的女子,倒不如说,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王长安视她为棋子,拿她的婚姻做筹码,将她随随便便地嫁于他人,杨知微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自己在王长安心中的轻重,所以,她极卑微,又清醒。
这种清醒在遇到林无隅之后,彻底地觉悟了。
她不能伤及无辜,更要学会...自保。
“她在自保。”仇红拿指节抵了抵眉心,“她为王长安做的那些事,不一定全部按照王长安的意,一件一件毫无破绽,她定然给自己留了后路,否则不会做的如此绝,甚至敢对祝云破下手。”
祝云破是何等重要的人,他在王长安的计划里,是不可出错的重棋,杨知微敢动他,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
而这种决心,显而易见,足够让王长安自乱阵脚,也足够让寒赋也参不破。
几月过去,凭他们二人在京中的势力,却连祝云破一根毫毛都寻不到,杨知微...简直不一般。
仇红越想,心中对杨知微的情绪便越复杂,心也跟着愈发痒了起来。
她得再见一见杨知微。
她一定还错过了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仇红还得问清一件事,“西凉战事,到如今,是何情状?”
寒赋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忽地起了倦意,对仇红所问,他视线未动,懒得开口详说。
“我会托人将西凉的情报着重点誊抄一份,送到你府上。”
参破蛛丝马迹令仇红异常兴奋,她一拍脑袋,道:“东西不就在书房么,就别劳烦你的家仆了,我自己去翻看便是。”
寒赋的脸色一点点冷下去。
仇红察觉唐突,见好就收:“那我便安心在府中等着。”
也听懂寒赋话外之音。
她是该走了,本来从醒来开始就应当拍拍屁股走人的,偏偏还磨蹭了这样久,实在是不像话。
好在补救还不算太迟,“告辞。”
起身,飞也似地走了。
她一走,整座亭子便冷下来。
寒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寒意。
一直在池上默默注视着仇红的劫蛮,在她离去的下一刻,便跟了上去,追她的脚步。
寒赋站起来,振袖,将身上的寒意抖落,出声拦住他。
“我说过吧。”
他冷冷地看着池面上那道鬼影。
“你不该再出现在她眼前。”
劫蛮收回步子,微偏过头,声线借着雨风直冲亭下人而去,“我想我也同样告知过你。”
他说着,关顾周遭,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允许你将仇红带出白沙,也允许你将她重新带回后梁。”
“但从始至终,有一件事你无法改变。”
寒赋在他渐近的话音中捏紧了拳。
劫蛮收敛了情绪之后的话,仍带着切皮劈骨的狠劲。
他平视前方,目光追向廊下快要消失的身影,一字一句:“她是我的。”
“不再是了。”
寒赋此声直逼他面门。
“早就不再是了。”
寒赋赫然提高了声量,“你如今纠缠她,不过仍然是痴心妄想罢了。”
雨声慢慢没有生息了,只剩下淅沥的声响,一步步走向绝路。
“你千方百计让她忘了我。”寒赋笑了笑,“可她却从始至终不记得你。”
“我们之间,谁更悲哀啊?”
这声发自腑肺的叩问,令劫蛮不由得一滞。
然而此一滞只在他心头掠过了蜻蜓点水般的痕迹,他很快又变得漠然起来。
“你可以让她记起来。”劫蛮开口,声线无变,“我从不管束她这些。”
“记得,或不记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是她还是你。”
劫蛮一边说,一边在池面上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池上亭。
两个男人的身影便一点点在暗色中对压下来,彼此寸步不让。
劫蛮对上寒赋的眼瞳,开口,将方才的话续上,“我不像你们这群废物。在意她的心意所向,在意她记忆里与谁有过缱绻辰光。”
“甚至,在意她同谁云雨,肉体之欢......”
寒赋打断他:“我不在乎。”
劫蛮抬眉,反问;“你不在意吗?”
视线如刀,刮过寒赋的眉眼,“明明你只身闯进神庙,看见仇红被我压在身下进入的时候,你的眼睛分明就只在说着几个字——”
“你想杀了我。”
“不只是我,这世间同仇红有过关系的,精神上,肉体上,你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拆骨吞血,不是吗?”
劫蛮笑了,笑得发自真心。
“你瞒她便算了。”劫蛮戏谑道,“在我面前,就别藏你那脏污不堪的真心了。”
寒赋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被彻底说中了心事,寒赋的表情也仍然严丝合缝,不漏一点破绽。
“那又如何?”他甚至有着无比的坦然,面对劫蛮的挑衅,他甚至可以做到平心静气,“在不在乎又如何。难道最令你不安的,不是我的存在,而是仇红的态度么。”
寒赋反问,“比起我,她好像更厌恶你,从头到脚,从始至终,你是最令她厌烦抗拒的那一个。”
“你有什么自信,能令她心甘情愿地回心转意呢。”
在这一瞬,寒赋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凌然破碎,又飞速地重塑了。
劫蛮站在他面前,但肉眼可见,他的身形,在一点点地化进风中。
“...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掉的。”
劫蛮不紧不慢地张口。
“比如你对她的情。”
“比如...她跟我的血缘。”
周末两天更新四章当作千珠的福利,岗位调动还没结果TT踩踩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