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第一回 见面,互相之间还不了解,总不会是因为一见钟情什么的,定是有别的原因。
玉黎清细细思考,揣测着江昭元藏着什么坏心眼。
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身旁的若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哎呀,小姐,江公子要是把这话跟老爷说了,老爷肯定会同意的。”
玉黎清瞬间站起身子,刚才在前厅就看出父亲格外偏喜江昭元,万一他们两人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她的打算可就全泡汤了。
“不行,我得去跟父亲说,绝对不能答应他。”她起身往外头走。
若若拉住她,“小姐你冷静一下,江公子是侯府的公子,这桩婚事又是老爷和侯爷定下的,江公子真有这个打算,老爷不答应也没办法呀。”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玉黎清小手一握,视死如归般踏出房门,“那,那我去求江昭元。”
若若跟在她身后,安抚说:“小姐,我看江公子不是个不讲理的,只要你好好跟他说,兴许他会改主意的。”
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玉黎清从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死了,直到她看到江昭元隐藏在背后不可告人的一面。
江昭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洁的月光,血腥的杀戮,究竟哪个才是他?
或许相处的那半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江昭元的本性,只是活在他为她编织的虚幻中,那些温柔的善意和他在细节处流露出的关心,都只是精心设计的伪装罢了。
她看不透他,又怎知要如何逃开。
沿着原路往荷花池那里走,问了路上的丫鬟才得知江昭元的去处。
忐忑间走到了意柳园对面花团锦簇中的六角亭前。
坐在亭中的少年背靠朱红的亭柱,阳光从亭檐落下,照在他清透的侧颜上,凸现出脸颊软糯的婴儿肥,像沾了桂花蜜的糯米团子,也像泡在清水中的山茶花瓣,白白的软软的。
少年好像有了愁心事,不比刚进府门时端庄规矩。
他坐在亭下,形体微微放松,但腰身仍旧挺直,始终绷着一根弦。
平静的视线落在亭边开的茂盛的花丛中,他望着那盛开的花像是出了神,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坠在腰间的环佩,都没注意到玉黎清已经走到跟前了。
一片粉嫩的衣角出现在视野一角,江昭元忙转过头,神色有些局促,看清来人是玉黎清后才定下神来。
“玉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他站起身来,轻声问。
玉黎清低着头,毕竟有求于人,姿态不好放的太高,犹豫一会儿才开口,“刚刚……”
她一开口,江昭元便会了意,抢在前头道歉说:“对不起,方才我在桥上说那些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玉黎清抬起头来,看着少年内疚的表情,有些惊讶。
江昭元在跟她道歉?
她顺着他的话头说:“我不是不愿履行婚约,只是不想太早嫁人。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女,我想再多陪他几年……二公子又为何急着要成亲呢?”
江昭元淡笑着看她,轻声说:“我在侯府并不受宠,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愿多看我一眼,连定亲都没问过我的意思。”
“来扬州的路上,我还担心你和伯父会不会嫌弃我,但你们对我这么好,还让我住那么好的院子,我真的很谢谢你们。”
说着他看向了意柳园的方向,穿过敞开的院门,能看到里头下人们忙碌的身影。
玉黎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猜想他是去过了意柳园后才来这亭子里赏花的。
只是那院子实在寻常,不过是她家留客的院子里其中一个清静些的罢了,怎值得他一个侯府公子因此道谢。
见附近无人,她试探着问:“难道你在侯府里住的连这院子都不如?”
闻言,江昭元的表情明显失落了下去,一双浓眉微蹙,为难道:“宁远候府到我父亲这一代没有多大官职也没有富足的钱财,只是外头看着光鲜。侯府开销很大,祖上留下的财产也快要见底了。”
果然是为了钱才和她家结亲。
玉黎清有些生气,但更加意外江昭元竟然愿意把这种不可外扬的家事告诉她,一点隐瞒都没有。
他是单纯的没有心机,还是觉得与她有婚约,才只告诉她一个人。
还未想明白,便听到少年稚嫩的声音又说:“我父亲答应下这婚约是看中了你们家的钱财,而我想同你成亲……也是有私心。”
少年在人前端着侯府公子的礼数,在她面前的性子却格外软,坦言道:“我在侯府不受待见,父亲动辄打骂,兄长多有冷落,我便想着,若是早些成亲有了娘子,是不是就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她静静的看着江昭元。
少年背后是繁花似锦,艳阳高照,而他却面露愁容,孤零零的站着,连唯一的随行小厮都不在身边。
像只落单的小狗,形单影只,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垂着耳朵同她吐露心事。
有点自卑,有点可怜。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昭元,不是她敬仰的白月光,也非她惧怕的乱臣贼子,而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少年。
玉黎清心中五味杂陈。
打从她今天看到江昭元第一眼,便将他看成是前世那个作恶多端的坏人,处处厌恶他,却没想过人性本善,如今的他或许还没那么心机深沉。
反倒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对他没有好态度,非良善之举。
仔细想想,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被父母宠着长大,若总是被家人冷落打压,性子不变坏才怪呢。
设身处地的想想,便愈发觉得他可怜。
玉黎清稍稍放下戒备,柔声安慰道:“世上还是好人多,你一定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不会一直孤身的。”
“你这样为我着想,可我却只想着自己,没考虑你的感受,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对不起……”
得到安慰,少年自惭形秽,抬起头来,一双湿润的眼眸望进玉黎清眼中,盈盈水波沾在睫毛上闪成泪花,直叫她心肝儿跟着乱颤。
梁京里多的是俊美的公子,江昭元更是绝色,一双明若晓星,含情带怯的眼睛美的让人心动。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聚起泪水,玉黎清有些慌,感觉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有这么一个小美人在身旁,任谁都想哄着敬着,打个金笼子把他好好的保护起来,可他却因为怕她生气,快要哭出来了。
玉黎清没有弟弟妹妹,不懂得哄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向来她才是那个被人哄的,眼下只得学着父亲,掏出丝帕来递过去,笨拙的安慰他:“你别哭啊,其实我也没有多生气。”
少年小声抽泣着,不敢接她的帕子。
玉黎清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跟他保持距离了。捏了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小声说:“我原谅你就是了,别哭了。”
看江昭元流几滴眼泪,直比她丢了心爱的簪子还心疼。
第5章
明艳的少女与矜贵的少年同坐在六角亭中,玉黎清拿丝帕给他擦眼泪,心中情绪复杂。
她从没听江昭元同她说过这么多窝心的话,今日说的话,比前世相处小半年加在一起说的话都多。
想他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也曾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年。
这会儿没再听他重提成亲的事,玉黎清也放心了些,哪怕做不成夫妻,也不好成了仇家,最好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沾江昭元的光,也不被他怨恨。
在他留在扬州读书的这段时间,把他哄得高兴了,到时候两家解除婚约,看在这段时间相处的情分上,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玉黎清认真思考后,暂时放下了对少年的芥蒂,决定日后与他好好相处。
收回了丝帕,主动问:“你是今天才到的扬州城?”
少年乖巧点头,“刚到便来这儿了。”
玉黎清立马精神起来,挑着手指神气道:“那你肯定没有尝过我们扬州的美食,晚上我让厨房做枣泥莲子酥,再加一道糖醋桂鱼。”
看她为自己如此上心,江昭元受宠若惊,忙说:“不必加菜,我在梁京吃过糖醋鱼。”
“那能一样吗,我们扬州的糖醋桂鱼要把鱼裹了粉先炸了,再淋上加了桂花糖的酱汁,用的醋也是扬州当地产的,味道大有不同。”
玉黎清微笑着看他,“只要你别再哭,我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少女眉眼带笑,娇俏可爱,像个时时刻刻都在散发光热的小太阳,外头盛开的百花争艳,却不及她嘴角半分笑意更惹人醉心。
江昭元愣愣的看着她,心底涌上一股暖流,脸颊微红,不知觉间,眼眶里的泪水也干了。
二人聊的正欢快,花丛外隔着一片青翠的竹林,假山后头冒出一个人来,偷偷探着半截身子看向亭中。
鬼鬼祟祟,做贼一般。
“老爷。”
身后走来的小厮朱阳喊住他,说道:“给江公子准备的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您看还要不要再添置些什么,或者小的去问问江公子。”
“嘘——”玉天磊回过头来,在唇边竖起了手指。
朱阳放低了声音,好奇道:“老爷,您看什么呢?”
“看我的好闺女和未来女婿。”
玉天磊转头望向六角亭,看着他们金童玉女,相处和睦,身为老父亲倍感欣慰。
朱阳也跟着看过去,透过间错开的竹林缝隙瞧见亭中坐了两个人,正是小姐和刚到府中的江公子。
在前厅时还能看出小姐对初来乍到的江公子有些排斥,这才过了多久,两人便在亭子里聊几天来了。
一会儿一个脾气,真真是孩子心性。
朱阳轻声道:“小姐年纪还小,您不想把她留在身旁多养几年?真要等小姐出嫁了,以后家里可就冷清了。”
听罢,玉天磊直起身子来,叹息说:“婉婉去了之后,我孤身一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还放不下清儿和家中的产业,等他们都有了值得托付的人,我也就能安心去了。”
“老爷别说这样的话,您身体好着呢,再多活个几十年,要看到膝下儿孙满堂才好。”
玉天磊笑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话没说几句就听到竹林对面传来一声惊喊,“是谁在那儿?”
玉黎清早觉得不对劲,像是给什么人偷偷盯着,转过头就看到竹林后的假山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小跑过来,抓了玉天磊一个现行。
玉天磊年纪大了,平日里久坐书房,腿脚不太利索,有朱阳扶着也跑不出多远,听了声音,刚跑两步就被玉黎清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