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含义约莫类似于「我和我爹同时落水你会先救哪个」。
卫寒阅沉吟少顷道:“长者赐不可辞,纵然先帝仍在,也……”
不知不觉萧鸣棹间已扣住他纤薄的玉色手腕,闻言几乎忍不住收拢道:“如若我已将那些灯笼尽数焚了呢?”
这下卫寒阅当真蹙起眉来道:“此话当真?”
“是。”
卫寒阅想抽出自己的腕子,可萧鸣棹见他要分开,登时攥得更紧了,恰好是能钳制住他、又不会弄疼他的力道。
卫寒阅委实不懂道:“纵然你与先帝未曾享过父子天伦,他毕竟也将你接入宫中、供你吃穿用度,你还有何不满,竟到了焚毁他遗物的地步?”
萧鸣棹眼眶似乎有些红道:“哥哥这样偏向先帝。”
卫寒阅:“……”
他有些失望道:“先帝如你这般大时,尚在殚精竭虑地争储,而你坐拥天下,便开始意气用事?”
萧鸣棹张了张唇道:“哥哥觉得,我不如先帝?”
卫寒阅对上他难掩受伤的眼神,一字一顿道:“至少从今日这一事来看,是远远不如。”
萧鸣棹从小到大从未在卫寒阅跟前流过泪,因他晓得卫寒阅不爱见他落泪以博取怜悯。
故而此刻仍强忍着道:“幼时见先帝对哥哥那般好,哥哥也依赖先帝,我只想着,我会长大的,我会如先帝一般成熟稳重,我会比先帝对哥哥更好,成为足以令哥哥依赖的人……却原来纵使我长大成人了,也永远及不上他。”
卫寒阅忽而道:“萧鸣棹。”
萧鸣棹一怔,便见卫寒阅抬起手,狠狠掴了他一掌。
他被打得偏过脸去,卫寒阅顺势抽出自己的手腕道:“你与你的君父、与我敬重的长辈有何可比?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他言罢便朝外走,萧鸣棹连忙跟上,恳求道:“哥哥别走。”
卫寒阅只道:“你冷静冷静,我知那些灯笼你并未烧掉,等你将它们换回去时,再来与我说话。”
——
萧鸣棹始终目送着卫寒阅步履匆匆的背影,直至视线彻底归于空茫。
这几日他满脑子都是那间密室,以及萧函谷在卫寒阅毫不知情时,对卫寒阅抱有如何不堪的欲念。
他妒忌萧函谷可以陪着卫寒阅从总角之年一路长成瘦雪红梅似的少年郎,又恨自己不但未能成为最早爱上卫寒阅的那个人,反倒懵懂无知、幼稚得可笑。
换掉那些灯笼时,他满心都是酸涩的醋意,只想着极力剥除萧函谷与卫寒阅的联系,令萧函谷成为真正死去的人,而非以温和包容的形象永远活在卫寒阅心中。
可他实在错了,卫寒阅不会忘记萧函谷,只会不满他擅自毁坏萧函谷的遗物。
假使萧函谷活到如今,活到能察觉他与萧回舟对卫寒阅动情之时,可还会戴着他那可笑的长辈面具,容忍两个养子恬不知耻地爬上他心肝宝贝的床榻?
可他偏偏死了,死在渊渟岳峙、无可指摘的时候。
先帝,先帝……
活着的人,如何争得过死人?
——
萧回舟在尚书省门口接到卫寒阅时,颇为喜出望外。
毕竟萧鸣棹近水楼台,又跬步不离地护着,他使尽手段都难以与卫寒阅单独相处片刻。
扶着人上车后,见卫寒阅眉间笼着阴翳,萧回舟有些忧虑道:“先生可有烦心事?”
卫寒阅缄默俄顷,而后道:“你对先帝……是如何看的?”
萧回舟闻言也颇为意外,可萧函谷去世时他已有十二岁,有些东西到底比萧鸣棹看得透彻些,即便未曾去过那间密室,对于萧函谷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可说。
萧回舟握住卫寒阅手掌,给他揉按因案牍劳形而酸痛的虎口问道:“为何忽然谈起先帝?”
卫寒阅垂着眸道:“萧鸣棹撤了先帝在风芰坊挂的那些灯笼。”
萧回舟一愣,几乎要露出笑意——萧鸣棹如此沉不住气,卫寒阅能容他才怪。
他趁着卫寒阅沉思的间隙,将人轻轻囚进臂弯里道:“先帝感情淡薄,我们的关系远不如寻常家人亲厚,可也没有旁的不睦,且人毕竟已离世许多年了,谈不上怨怼。”
他抚了抚卫寒阅的袖缘道:“说起来先帝的忌日将近,倘使先生怀念先帝,不若三日后我们同去皇陵拜祭一番?”
卫寒阅略作思量道:“好。”
萧回舟自然不想去祭拜什么劳什子先帝,不过是不愿放过任何与卫寒阅相见的机会而已,他点点头,又暗自将臂弯缩紧了些,涩声道:“许久未见先生了。”
卫寒阅困惑道:“不是早朝时才见过吗?”
萧回舟注视着他凝脂似的颈侧道:“要这样见,不要那样远远地,还要眼睁睁瞧着萧鸣棹黏着先生。”
卫寒阅长长地「哦」了一声,熟稔地一碗水端平道:“你与他在我心中的分量都是一样的。”
萧回舟岂会不知所谓「心中的分量」只能听一听,自己与萧鸣棹分明从未入他心门,却还是将鼻尖亲密地凑近卫寒阅春桃似的软腮问道:“他会惹先生不悦,我却不会,先生多喜欢我一些可好?”
卫寒阅尚未开口,耳垂便骤然被男人碰了下,鼻间登时逸出一声轻哼,小猫撒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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