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黎抿紧唇瓣,皱着眉拒绝:“我还不想回去。”
孟南明似乎早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不慌不忙揭穿她:“是不想回来,还是舍不得那里的人?”
“我交代陈硕照顾你,不代表他能照顾到做你男朋友。黎黎,你们不合适。就算我同意,你妈也不会同意的。”
“今天的事算你幸运,我不跟他追究,但是你这周内必须给我回北城。”
孟黎胸口起伏跌宕,她皱着眉,声音不自觉地提了两个度:“我说了,我不回去,别随便拿捏我的人生。”
不等孟南明回应,孟黎挂断电话,将手机关机丢在床上,面无表情走进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孟黎低下脖颈,将脸直接怼到水流下,任由冷水无情扑在脸上、脖子里。
冲了大约三四分钟,孟黎清醒一点,她闭着眼睛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静静喘着气。
僵持片刻,孟黎挺直腰杆,抽了张面巾一点一点擦拭掉脸上的水珠,望着镜子里面色惨淡的自己,孟黎抿了抿嘴唇,抹掉脖子里最后一滴水珠。
丢掉面巾,孟黎吸了口气,扭头走出洗手间。
睡不着,孟黎裹着披肩走出房间。
林佳还在前台接待客人,将近傍晚,客栈客人稀稀疏疏地回来。
孟黎没打扰林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大厅沙发,捏着手机,低头没什么情绪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微信。
从山下下来到现在,陈硕忙到一条消息都没有。
孟黎坐了几分钟,想起郑秀英的泼辣突然坐不住。
她蹭地一下站起身,回房间随便换了套衣服,拿上手电筒准备去找陈硕。
林佳见她整装待发,一副要出去的模样,紧张到上前拦住人:“孟黎姐,大晚上你去哪儿?”
孟黎停下脚步,回头望望林佳,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去找陈硕。”
林佳沉默片刻,手拉着孟黎,表情有些为难:“我哥交代了,不让你乱跑。”
“村里规矩大,尤其是白事上,规矩更大,忙的事很多,稍不注意就容易犯忌讳。我怕你不习惯那样的场面,人多眼杂,我哥又忙肯定照顾不了你,要不你别去了吧?”
孟黎立在原地,迟迟没动静。
林佳见她没有反应,犹豫片刻,最终妥协:“你要去也行,我陪你一起去吧。”
“周静姐平时对我很好,我本来也想过去帮帮忙。你等我打个电话,我找人帮忙看看店。”
孟黎点了点头,人往旁边一站,等林佳一起走。
十分钟后,孟黎走在林佳背后,打着手电筒往周静家赶。
路上静悄悄的,有一段没有路灯的路,孟黎走在漆黑的小路,跟着林佳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试探。
林佳常常回头看孟黎有没有跟上,等她跟了上去,林佳又继续往前走。
“周叔死得突然,按照郑姨的性子肯定会撒泼,质问哥为什么不救他。大伯去世那年,我妈、我姑忙着招呼奶奶没在家,白事除了周叔帮忙,全靠我哥撑着。周叔来家里帮我哥被郑姨指着鼻子骂,当时客人挺多,周叔被骂得抬不起头,我哥见状连忙让周叔回去。”
“周叔不肯,一直坚持到把大伯送上山。说实话,周叔家要不是有周叔撑着,就请郑姨那德行,肯定在村里不受待见。”
“我哥这次肯定是要亲自送周叔上山的,天气热,希望日子不要看得太远,不然大家都难熬。”
“还得请道士先生帮忙做法,按规矩,周叔人是在外面没的,人不能进家里,灵柩应该得放在屋外。”
林佳习惯了村里死人,也习惯了村里的规矩,周华荣的死她虽然有所触动,但和她也不是太近的关系,多少存了点客观。
孟黎不懂这里的风俗习惯,只静静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
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烟火在夜色里绽放,染得整个天空都是红的。
城区管控烟火,孟黎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烟花了。
林佳看孟黎盯着烟火看,又说了几个规矩:“断气的时候放鞭炮是为了告诉邻居人没了,请大家过去帮忙。其他时间也有各自的意义,上山前一晚招呼客人,很多有血缘关系的或者离主人家近一点的关系都会买炮竹彰显身份。”
“有些人还会请先生敲锣打鼓送别逝者。上山前三天需要做法事……”
孟黎没听懂,只淡淡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林佳看她不感兴趣,多说了几句:“我大伯去世我才几岁,我哥一个人守灵,上山那天他举着引魂幡走在最前面。”
“怎么说,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哥年纪太小,不少人都觉得他可怜,小小年纪就担负这么多。”
“我跟在我妈后面,静静看着我哥,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保持着不倒的姿态。葬礼前几天他没合过眼,直到葬礼结束,我哥才回到家,一个人关上门不吃不喝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长成大人模样,担负起了整个家。”
林佳说到这无声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心疼。
—
刚到周家巷子口,孟黎就听见了一道刺耳的争吵声。
孟黎忽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人群密集、涌动处。
只见人群拥挤间,陈硕被穿戴着白布的郑秀英用力推搡着,陈硕手里端着纸钱,郑秀英这么一推,纸钱洒满地。
陈硕绷着脸蹲下身默不作声捡纸钱,旁边无关人士全都在劝郑秀英冷静点,别乱来。
郑秀英不理会,固执地推搡着陈硕,嘴里一个劲地埋怨:“要不是你这短命鬼,老周怎么会死!”
“你个挨千刀的,在山里都不会护着老周,是不是故意想让他死的!你自己看看,自己来看看我们老周死得多惨,那么大一个洞,他是得多痛啊……”
郑秀英之前一直忙活着喊人帮忙,现在才看到周华荣的遗体,看到的瞬间,郑秀英受不住,胸口堵的怒气、难受全都发泄在了陈硕身上。
潜意识里,她认定了陈硕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也认定他不帮忙才导致周华荣的死。
想到这,郑秀英不顾亲戚朋友的劝诫,人瘫在地上,横着骄横的丹凤眼,伸手指着陈硕,毫不留情骂:“你个挨千刀的、没人要的!怎么不是你死,偏偏是我们老周死,你还我们家老周!”
“你命硬,克死你爸不做数,还要克死老周是吗?”
“怎么是老周死,不是你死!”
早些年有个算命的给陈硕算过一卦,当时那老头摸着他花白的胡子一个劲地摇头叹气,说陈硕这命硬,跟他亲近的人都得横死。
村里人信这些,很快就传了整个村子,尤其是陈硕他爸在矿洞里突然出事后,更是把这事传得神乎其神。
虽然大家平时都陈硕客客气气,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全都躲得远远的,私下骂他是个瘟神,克死了他亲爹。
陈硕全程一言不发,人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起洒落在地的纸钱,避开郑秀英走到周华荣的灵柩前,跪在地上替他烧纸钱。
刚烧没几张,郑秀英忽然爬起身跑到灵柩前,当着陈硕的面一脚踹翻烧纸钱的搪瓷盆。
搪瓷盆一翻,烧着的纸钱混合着灰烬四处扬,烧了半截的纸钱掉在陈硕膝盖旁,火没灭,烤得陈硕整个脸都是黄的。
旁的人见郑秀英都不敢劝了,老的摇头,年轻的叹气,全都站在不远处安安静静望着郑秀英发泄。
林佳回头小心翼翼看了看孟黎,皱着眉询问:“孟黎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孟黎冲林佳扯了抹笑,下一秒,脸冷下来,她拨开凑在前面看戏的人群,慢慢走近陈硕。
在众人看戏的目光中,孟黎走到陈硕身边,手抓住他的胳臂暗自用力,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众目睽睽下,她绷着张精致白净的面皮,用力拽陈硕。
陈硕回头一看见是孟黎,他皱了皱眉,顺着她的拉扯站起身,满脸不赞同地询问她:“你怎么来了?”
“先回去,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孟黎处在气头上,连陈硕也怼:“我来看你,不可以吗?”
陈硕拍拍孟黎肩头的灰,低头望着她,低声询问:“回去,等我处理完事来找你,可以吗?”
孟黎不理会陈硕,回头径自瞪向一旁气喘吁吁,叉着腰准备找茬的郑秀英。
看完她四处张望一圈,见全是看戏的,孟黎吸了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直指郑秀英,声音又冷又硬:“你哪来的脸怪陈硕?”
“周华荣出事的时候你不也安安稳稳坐在屋里打牌?出了事怪陈硕?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去救人?”
说到这,孟黎一把抓起陈硕受伤的手腕,咬牙怒骂:“你是瞎吗?没看到他手上被划了刀,血还没干呢,这道伤口是他跟盗猎的搏斗伤的,也是救你丈夫的时候伤的!”
“是你丈夫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没人逼迫他!他的死,我们都很难过,尤其是陈硕,但是不代表他必须要为他的死负责。”
“陈硕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就是个普通人,也会受伤也会痛。没救下周华荣,我们大家都难过,但这不是你撒泼的理由。”
“人已经没了,多说什么都无益,你现在在这闹到底是为了讨个公道还是有别的目的?”
孟黎说到这,哽了一下,咬着牙反问:“你真的不是看陈硕好说话好欺负,故意撒气,想让他负责你们接下来的生活?”
“要钱是吧,多少钱,我来付。”
这话一出,郑秀英脸色大变,像是被抓到尾巴似的,突然炸毛,颤颤巍巍指着孟黎想要骂她两句。
孟黎舔了舔牙齿,冷着脸,毫不顾忌问:“五十万够吗,不够我再加。”
郑秀英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陈硕忽然上前一把攥住孟黎的手腕,冷着脸盯住她,声调降低两个度:“孟黎,我之前就跟你讲过,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的,你没听?”
“五十万买一条命?那你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孟黎脑子一懵,她扭过脸,不敢置信望着陈硕。
两人无声对峙下,孟黎眼中泪光骤然涌动,她梗着脖子,一把甩开陈硕的手,面无表情点头:“对啊,不然呢,五十万不够吗。”
“人已经死了,你能让他起死回生?”
说到这,孟黎抬起头,直勾勾注视着陈硕,手指着郑秀英大声质问陈硕:“你不想要那五十万,她呢?你敢保证她不想要?”
“五十万是买不回来一条人命,但是能买一个平静。”
人群外,周静拨开围观群众走到郑秀英身边,满脸不赞同:“我们不需要那五十万,孟小姐,请你离开,周家不欢迎你。”
孟黎扭头倔强地望向陈硕,希望他给个说法。
陈硕紧绷的下颚线松了两分,他脸部肌肉动了动,回头看了眼林佳,低声哄孟黎:“先回去,待会我去客栈找你行不行?”
孟黎冷冷笑了下,扭头走出人群。
陈硕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道渐行渐远、倔强单薄的背影,心脏直直往下沉。
他有预感,有预感,孟黎这回是真生气了。
第60章
路上林佳一直劝孟黎, 替陈硕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