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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
都说瑞雪兆丰,这场雪已经下了两日,偏偏在年三十停了,百姓欣喜,皆说这是老天恩慈,让远归游子不必负雪而行。因年节已至,随处可见红幅,皆是墨色书福,同悬挂的红纸灯笼一齐,被牢牢嵌在每家每户前。
只是与脚下白雪相衬,显得格外醒目刺眼。
高府上下喜气洋洋,高廉清却被停驻的辕辙碾得失去欢愉。
他从宫里回来便去往园中亭吃茶,林绮云在一旁伺候着,看着自家老爷面上忧心愤恨,终还是忍不住发声过问几句。
“老爷为何不去屋内烤火,万一冻着可不美。”
林绮云轻轻沏茶,佯装淡然道。
高廉清冷哼一声,扶着茶杯的手开始发颤:“我倒是希望冻着了,再也不用去受这气。”
数月前,朝中一派私下寻他,有意拉拢,高廉清觉得讽刺,应龙帝上位不过两年,那群乱史小人便按捺不住,想扩大朝中势力巩固政权。
可偏偏高廉清人如其名,廉洁清政,听到后毅然回绝。代代朝堂俱有二心之徒,他管不着,也不是他能插手的。
只是那应龙帝越发信任那一派奸佞,大小政务皆要以他们意见为根基处理,高廉清看在眼里,苦在心头,若纵容奸佞肆意妄为,这江山怕是要天翻地覆。
高廉清作为前朝老臣,自是不能允许,先帝曾将其托付,他从应龙帝坐上高位时就尽心辅佐,并不是他想自己掌权,只是如今那一派愈发目中无人,他还是不能看着社稷因此乱靡,便写好弹劾奏章,欲在年后呈上。
今日入宫又见那群小人阿谀奉承,实在令他心感烦躁。
“莫想那些,来吃块糕。”林绮云挽袖抬手,取起一块精致糕点递到高廉清嘴边。
高廉清用嘴接住,轻抿一口,绿豆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回味中还能尝出蜜糖流连。
林绮云做的绿豆糕是他的最爱,当初也是这一碟糕点定下了两人的缘分。
“唉,罢了,不说那些。今年宁儿生辰,我想请个戏班子来府上,就演他最爱的那出。”高廉清说,脸上神色逐渐缓和。
林绮云擦手笑笑:“老爷有心了。”
高廉清口中的宁儿即是高瑥宁,是他与林绮云的独子。
高瑥宁过了生辰便十岁有二,高廉清老来得子,对膝下这位疼爱有加,心中亦盼其能成就大业,自幼起就着重栽培,学识武法一样没落下,年少已成人中翘楚,京城内亦是无人不知高府少爷盛名。
他生长于府中,俨然是众星捧月,对于爹娘的安排亦无怨言,高廉清要他学四书五经,他便读;林绮云冀他习武,他便练。
高瑥宁看着是有天赋的,掌握得很快,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背负的美名也是自己的,他虽年少,也懂得其中因果承接。
所得到的一切都与自身的努力成正比,既然他付出了,这便是他应得的。当他人赞美时,无论是讨好或真心,他全盘俱收。
高廉清和林绮云盯得不紧,二人对唯一的儿子关怀备至,若是高瑥宁说一个“不”字,没有人会去强迫他什么。
可偏偏高瑥宁就是懂事得过分,做爹娘的除了担忧,自也是万分欣慰能有这样的玲珑儿郎。
骤然,亭中飘进雨丝,落到林绮云的袖口,又被一旁的小火炉烤干,只是短暂地在锦缎上留下一处水渍。
“该回了老爷。”
林绮云摆袖起身,缓缓说道,人已经走到亭边,撑伞示意高廉清离开。
高廉清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饮尽,走到林绮云身边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留念地回首一顾。
林绮云笑着把老爷挽住道:“一会吩咐人收拾好送去厅里便是。”
“还是夫人周到。”高廉清轻拍了几下挽住自己的那只纤手。
高府皆是欢愉气息,一是年关将至,二是大少爷生辰临近,高瑥宁的生日在大年初二,两者拼凑在一起,可谓是双喜临门。
家仆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不只是因为喜事双临,每年这几天府内工钱翻倍,还能破例和夫人老爷享用同样的饭菜,虽无法回家过年,却也依旧惬意温暖。
夜晚,林绮云让留在府中的家仆于庭院凑了一桌,自己一家三口则布菜于厅,并吩咐厨房忙完也赶快去坐下吃席,不好在年夜劳累。
高廉清饮了酒,兴致正好,搂着高瑥宁又夸又亲,举着杯盏在厅中大喊“我儿出息!”,惹得庭院中的家仆发笑。
许多人也饮了几杯,冷风一吹,劲就上来了,对着家主的方向举杯致意,大声回应着高廉清:“少爷乃人中龙凤!”。
照道理说,“人中龙凤”是万万不能提的,君主到底是自负,应龙帝自命为天龙之子,唯己能与天龙相呼应,方称为”应龙”,理应有所避讳。
可如今当值良节,酒意正浓,高廉清便没有过多计较,笑着起身向家仆们敬了杯酒:“感谢各位过去一年对小儿的照顾!我敬大家!”
家仆们受宠若惊,纷纷举杯回敬。
“老爷夫人才是心善得很!”
“少爷也是好心性,能在高府工作,是我的福气!”
林绮云听了喜上心头,顺势命贴身婢女将准备好的铜板分发下去,每一枚铜板皆以红纸为缀,徽墨为书,写着大大的一个“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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