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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冬青的大四不太好熬,不是因为学业上有多少的困难,而是宿舍关系出了点问题。
    出门拿东西时,电脑还好好的,回来一看,整个都被水泡了,连个响都冒不出来,更别说显示内容了。试着按照网上说的方法擦干吹干,也没了任何的反应。她心灰意冷,还没来得及备份,好不容易开了头的论文又要重新开始琢磨。
    这水杯她也认得,邻铺冯梦圆的东西,这段时间另外两个舍友都回家了,就她们俩在宿舍住着。冬青窝火,可不晓得她这杯水到落在这里的前因后果,没发大脾气,只是冷着脸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窥探自己在弄些什么东西了。
    冯梦圆一听,这不对劲啊,这不是在挤兑我小人行为吗?有本事电脑别开着啊,开着就别怕别人看嘛!她升起了白眼,嘴角一扯,满脸的不在意:“你写的东西多好看似的,谁爱看啊!”
    “你搞清楚,是你的东西无缘无故到了我这里,然后把我电脑给泡坏了,我还没找你要财物损失呢!”
    “就算是我的水杯不小心放在了那里,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弄坏的呢?去警察局都不见得能立案吧?”
    冯梦圆气不打一处来,她一直是不喜欢李冬青的——清高、不合群。天南海北的人来此念书,自然是多交朋友好过树敌,她倒好,集体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永远一张苦瓜脸。宿舍里的卧谈会一概不参加,问问她对班上谁谁谁的八卦有什么看法,回答也永远是:哦,是吗?这样啊!嗯,我没什么兴趣……
    最烦人的其实还不是这样,而是她每天回来也不怎么说话,到了宿舍就洗漱睡觉,全然当作一个落脚酒店一般,毫无生活气息,到点就上床休息,清早起来又不见了人影,实在没把她们叁个人放在眼里。
    刚开始冯梦圆还安慰自己:你算老几啊!人家凭什么非得事事都把你放在心上?大学室友就一定要成为好朋友?她李冬青是讨人嫌,那也没碍着你什么事吧……
    想着想着,心气儿顺了不少,结果还是在大二的留学交换名单发放下来时成功破防。
    她们俩成绩其实差不多,名额有限,算小分时她输了冬青零点几,而这零点几主要来源于上一学期的《中国宗教史》,最后的小测验没拿到好成绩。
    冯梦圆花了很大的功夫复习,她也知道冬青不在宿舍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外头有兼职。可刚巧出分之前,她撞见冬青和任课老师从西边走来,第二日,冬青就拿了这门课的最高分。
    都是学哲学的,谁都知道两者并无直接联系,可她过不去这个坎儿了。言语里免不了机锋,冬青不知缘由,也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明显不快。
    宿舍里的冷风吹着,她们面对面看着对方,那句“找警察也不管用”成了导火索。
    冬青脸上还是凉的,心里却一乐:这逻辑真是不搭调,下不来台就整嘴硬这一套,实在有些小孩儿脾气了吧!再说了,谁才是受害者呢?
    她挪步到冯梦圆跟前,歪着头,若有若无地笑,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开口却是:“那你以后最好是真的别看,看一次我戳瞎你一次。”
    “你威胁我?”
    “是威胁啊,你也可以去警察局报案,看看人家会不会受理。”
    短短警告,她收拾东西就去了维修点。大夏天的,心里着急,自然也就冒了一身的汗。维修小哥搓着一把起子,敲开后面的面板,一片狼藉。
    他随手就抽了张纸,擦汗,又摇了摇头:“你这电脑也用了几年了吧,修可划不来,直接换了吧。”空调风从后脑勺压过来,冬青给冻了一激灵,咬咬牙把电脑带走,再看到冯梦圆时,终于是满肚子的火气。
    “电脑不能用了,修也不好修,你赔钱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弄的?凭什么让我赔钱?”
    宿舍内部自然是不会装监控的,这桩罪谁来负责,只可她本人心知肚明。冬青没了法子,吃了场闷亏,自己掏钱换新,再没给她好脸色看。
    学生时代并不总是幸福的,其实往往只有大学以前是相对幸福的。
    那种象牙塔里的幸福体现在,大部分的生活内容都是透明的——考试分数,评比机制,名次结果,以及数学老师对体育课的占据欲望,统统都是相对透明的,一双不必过分明亮的眼睛,就能洞察所有的真相。可离了那个环境,事情也就变得复杂了。
    考研的时间里,她不止一次地被冯梦圆的动静闹醒。首都地皮是金,宿舍条件相比其他学校再好,也不过是个几人合住的小地方。银针落在地上,都能发出点声响来,何况又是一群气性大的学生呢?
    琐碎的事情烦人得要命,临到最后考试的那天,冯梦圆才稍稍收敛一些。最后的结果也出得快,宿舍里冯梦圆保研,另外两人一人工作一人没考上,冬青跨考成功,进了本校的外国语院系,专修德语语言文学。谢天谢地,再不用和冯梦圆做室友。
    可是谁知道呢?一茬过一茬,人虽各有特质,大抵也都还是相同的底色,无非宽宏或是刻薄,体谅或是尖酸……世界上只有一个冯梦圆。嗯,但是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冯梦圆吗?
    她觉得自己学哲学学得魔怔了,赶紧摇头,兀自祈祷。
    大四毕业的这天,冬青跑去Pretender潇洒了一顿。
    Pretender,一家格调不错的酒吧,她有时候心情好了或是太差,都会去喝上一顿,做场大梦,放松一下。
    没几个人知道她会喝酒,除了丁蕙如。
    正当算起来应该是初一就开始碰酒精了。刚开始是在外公家里喝的,老人总喜欢拿筷子蘸一点逗逗孩子,第一口下去,那味道是涩而剌嗓子的。舌头上划拉一下,顺着喉头就下去,整根食管像是火烧,鼻腔里是全是唾液自动灭火的味道。一口,眼眶就红了个透。
    外公说,我们家咚咚还挺厉害的,不上脸呢!
    是的,她喝酒从来不上脸。
    在德国时,她和叁浦曾在地下酒吧里听音乐。黑人的女驻唱在小平台上摇晃着身子,悠扬的萨克斯从暗黑的边角流入每个人的脑髓,舞池里是晃动的人群。陌生的环境里,人人都恐惧,唯独在这酒精弥漫的地方,大家诚实地面对欲望。
    她连着要了好几杯高度数,当然,这比不上外公自酿的白酒,却也实实在在将她迷晕。因为脸上没有丝毫的红色,澈君还以为她清醒着呢,一问才知道,女人已经迷离着眼睛看人了。
    扶着墙壁往上走,石阶上她撞到一个人,下意识就俯首道歉,头刚低下去,就吐了人家一身。她睡过去了,独留澈君帮忙处理后续。
    今天,却是没有人帮忙善后的,冬青有意收敛。
    她独自坐在吧台边上,短裤束到大腿根,橄榄绿的抹胸露出锁骨。前些日子刚剪了头发,如今落在肩上,配着那红唇,确有些撩人的风情。她个子偏高,比例好皮肤白,眼睛不算大却好像会说话,在校时戴上眼镜便有股书卷气,到了此处就自动转换成“生人勿近”姿态,总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
    调制一杯干马天尼的时间,已是两个男人走过来。
    冬青总说自己在等人,对方挑挑眉便不做纠缠。只是偶尔也有些听不懂人话的癞蛤蟆,顺着吧台摸过来就自作主张落座,不说话,就是一双探究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像在挑选什么物件。
    嗓音是沉滞的,有些刻意压低的意味。
    “小姐,你等的人还没来呢?”
    冬青不说话,也转着凳子直视着他。
    大多数男人都爱欲说还休那一套,对应到小美女身上就成了难以招架的害羞。冬青瞧着也挺正经可爱,偏偏打小就跟李宪年作对惯了,最不怕这种自以为有权威的目光,对视上就没再躲闪过。
    男人反而更兴奋了,抿嘴一笑:“要不一块儿玩会儿?反正你等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来了。”
    “不了,我等人。”
    男人低头,不肯罢手,转动的高脚杯折射出非凡的银光,被舞池的灯光照影成彩色。他凑近一些,贴至耳际,微薄的酒精挥洒在空气中,夹着许多黏腻。
    “有没有这个人,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吗?”
    他伸手就去挑开冬青鬓边的碎发,粗糙的指腹隐隐刮在脸侧,实在令人不舒服。
    “先生,请您放尊重一点,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怎么样?小妹妹,我只是邀请你一块儿玩,可什么都没做呢!”
    油腻的气息喷在脸上,冬青几乎是当场就要吐了出来。她直直地瞪着,意欲再度警告,搭在吧台上的手刚要抬起来,调酒师就推了一杯干马天尼过来。
    “小姐,您的干马天尼。”
    “谢谢。”她接过,借着机会就挪远一些,男人又再进攻两分,专心工作的调酒师就直接伏倒在她面前,刚好隔开那张毛孔粗糙的脸。冬青这才发现,这调酒师……竟然长得还挺好看的:成年男人少有这样圆润的葡萄眼,天真得稚气,很容易让人怀疑他的年龄。漆黑的瞳仁更加重了这种幼态,意外的是,当他微微笑眯着眼看向那男人,竟也带了几分明显的攻击性。这种气质从何而来,冬青也说不明白。
    那男人知道这是调酒师,也被这眼神逼得微微后退一些:“你干什么?”
    尾音有些颤抖,酒精泡过的自尊心在黑夜里膨胀,他只有借着客人的身份才如此嚣张。可谁也都知道,这种嚣张是危险的,尤其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
    调酒师抿嘴敛眉,似笑非笑:“客人,这位是我朋友,她等我下班呢!是什么关系,要不您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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