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凌厉, 将姬海瑶震住了, 不敢再接话。
蔚柳沉默多时,在此时开口说话, “盟主莫要心急, 姬宗主说的也不是没几分道理, 宴星稚既然已死, 合该尽快将她的神体毁了才是,以免节外生枝。”
时珞道:“星崽化形的时候才几岁,是我带在身边养大的,她做出此等祸事,丢了性命已是受到了惩戒,留个神体也算是留个全尸,我不准任何人动她。”
蔚柳微微眯眼,施加无形的压力,“那我若偏要动呢?”
时珞与他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让了一步,说道:“你不是觊觎盟主之位多年?我可以与你做交换,只要你能助我留下星崽的神体,我便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蔚柳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让出盟主之位。
时珞见他犹疑,又道:“如若你不答应,即便是有神族师氏为你撑腰,这仙盟之主的位置你也得不到,神界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好,那就与你做这一笔交易。”
在快要模糊的画面里,宴星稚听见蔚柳答应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宴星稚原本以为时珞是被她当年做的事所牵连,慢慢被架空了权力,没想到竟然是她为了保住她的神体,自己将盟主之位拱手让出。
画卷一转,面前的场景又翻天地覆。
视线昏暗的牢狱之中,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沉闷响起,墙壁柱子上都用赤红的颜色画着镇压的咒法,一眼看去令人心生不适。
视线转了一圈,宴星稚就看见牢中盘腿坐着一人,他的头有气无力地垂着,赤红的长发散落在阴暗潮湿的地上,曾经那一抹无比鲜亮的颜色也被染上的沉郁。
是牧风眠。
他被一条又一条的铁链锁着,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可见神界对他的忌惮。
地上都是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和地面。
宴星稚知道,是他的伤口在流血,他的背上布满了神罚。
那伤痕会一直存在,不断溃烂,撕心裂肺的疼痛会刻进骨子里,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折磨他。
宴星稚的心口好像被利刃戳得面目全非,几近窒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牧风眠。
那个牧氏嫡系的唯一血脉,天资卓绝的少年神君,他在年少的时候就创下不可逾越的战绩,他受三界追捧,万众瞩目,不论站在哪里,那赤红的长发,绚丽的金衣,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恣意张扬,仿佛天下没什么事能够难倒他。
而面前的他,却低下了傲然的头,遮住了明亮的蓝眸,仿佛被压弯了脊梁,颓败至此。
这不是她一直追逐的牧风眠。
周围寂静无比,却也几乎听不见牧风眠的呼吸声。
忽而一串略显急迫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死寂,只见一人飞快来到了牧风眠所在的牢门面前,动作很快,一下就将牢门给打开了,他扑进去抱住了牧风眠,压抑着哭声,“阿眠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从门外那微弱的光芒中依稀能够看见,那个抱着牧风眠哭得满脸泪水的人,是虞思蘅。
宴星稚记得他,这个人总是伴在牧风眠左右,胆子也很小,有几次看见她与牧风眠掐架的时候,似乎是想站在牧风眠那边声讨她两句,但每回宴星稚眸光一扫过去,他有害怕地撇开视线。
牧风眠与他关系却亲近。
虞思蘅抱着牧风眠哭了好一会儿,他才给出了一点反应,用沙哑疲倦地声音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虞思蘅语无伦次,“我、我爸是看管神牢的管事,我从他那里偷了钥匙来……姑姑说应该救你,她觉得我做得对。”
牧风眠牵着嘴角,笑了一下,“不要牵扯进此事来,你快走。”
“我不走,我要救你。”虞思蘅却十分固执,他怕牧风眠不同意,又重复了一遍,表明自己的决心,“我一定要救你!”
说着,他拿出一个鲛珠来,化作了牧风眠的模样,而后又塞了一个给牧风眠,让他化成自己的模样。
锁神链感应到被锁的人气息变了,渐渐松开了桎梏,如蜿蜒的毒蛇一般,慢慢爬上了虞思蘅的腰身和手臂。
牧风眠一把抓住锁链,喝道:“虞思蘅!”
虞思蘅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听话,快离开这里,别掺和此事。”牧风眠道。
“阿眠哥,”虞思蘅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从记事起,就被我父亲教导,只能做对的事,不能做错事,这些年我也一直遵循这个守则,所以我分明知道你讨厌师怜雪,却还是要周旋在你们之间,尽力撮合你们,我特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把你放出去这件事是对是错,我只想救你,”虞思蘅哭着说,“我不想你死,眠哥。”
牧风眠怔怔地看着他,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我知道,我又不怪你,你不过是被家族所迫,身不由己。”
“对,我一直身不由己,只有这件事,是我特别想做的。”虞思蘅道:“而且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救我出去的对不对?”
牧风眠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在动摇。
宴星稚感觉到了。
牧风眠在那个时候,在千年前的神牢之中,面对这个哭得厉害的玩伴,一定万分为难。
他还有事情要做,自然是想逃出神牢的,但他又不忍将虞思蘅留在牢中顶替他。
他甚至不知道受了神罚之伤,又丢失清屿剑的自己,能在天界的手下翻出什么花浪。
恐惧,犹豫,退缩,在他的眼中交织纠缠。
但很快,所有情绪褪去,他做了决定。
“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牧风眠坚定地说道。
虞思蘅露出满足的笑,在还未完全被捆住的手中幻出一柄利刃,说道:“差点忘记了,我要把这个带给你的,现在你没了清屿剑,暂时用这个吧,我费了很大劲才偷出来的!”
只见他掌中静静躺着一柄短刃,通体泛白,刃尖泛着森冷的光。
是问情。
牧风眠惊喜地将问情拿起来,捏了捏虞思蘅的脸,赞许道:“小蘅真厉害,你且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虞思蘅点点头,任由锁神链将他身体缠绕,收紧。
牧风眠不方便多言,收了问情后起身离开。
牢门重新锁上,周围重回寂静,方才那场偷天换日,似乎没人瞧见。
但实际上却有一个旁观者,从始至终看着。
骆亭语仍躲在暗处,没有出去。
牧风眠走后,虞思蘅再也扛不住锁神链的压力,被重重压在地上,咬牙忍受着。
最终像是忍不住锁神链的紧锢和巨大的窒息感,亦或是害怕自己代替牧风眠留在这里会面对的事,呜呜地哭了起来。
宴星稚借用骆亭语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心中痛惜泛滥。
虞思蘅一定也很害怕,不然不会也不会哭个不停。
但是他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没有片刻的迟疑,坚定无比。
宴星稚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在旁处看着这一切,心尖都要因为他的行为软化成一滩水。
画卷再次变幻。
视线还没清晰的时候,红色就渲染了整个画面。
风吹散了雾云,所有景象尽现,宴星稚就看见了满地的血,到处都是。
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汇聚在一起,在地上形成了纵横交错的一张大网,触目惊心。
牧风眠手持问情站在高空当中,周围聚满了仙兵,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似乎极为忌惮他,不敢朝他靠近。
他又换上了金衣,一滴血色不染,赤发随意地用发绳束着,随着狂风高高地飘扬起来,在这血腥气味弥漫的天地之间成为独一无二的亮色。
问情散发着刺目的金光,燃上了赤炼神火,两色交缠,爆发出的神力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牧风眠,你是不是疯了?!”蔚柳受了伤,捂着心口站在云层上冲他嘶吼,双目充血,那模样恨不得生吃牧风眠的血肉,俨然恨极。
牧风眠勾唇,轻蔑一笑,“怎么?杀光了你悉心培养的魔种,心疼了?”
“天界岂能容忍你如此胡作非为?你可知你如此行事,将面临什么后果?牧氏将面临什么后果?!”
“我身上还有神罚,又丢失清屿,即便如此仍然能在你们眼前杀了四百仙君,无人能够阻止我。”牧风眠缓慢地抬剑,燃着赤红烈火的剑尖直指蔚柳,肆意狂妄,“如此废物的天界,无用的仙盟,有什么能够让我惧怕?”
蔚柳气急攻心,再加上受了伤,一口老血喷出来。
“盟主,这情况太过奇怪了,”姬海瑶在一旁低声道:“别说是牧风眠此刻有神罚,就算往日没有的时候,也不该厉害到如此地步,那赤炼神火的威力简直上升了不止一个阶段,我们这多人都奈何不得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才致使他神力大涨?”
蔚柳抹了一把嘴边的血,面色阴沉,沉默片刻之后忽而脸色大变,“糟了,他恐怕要渡晋神天劫了!”
姬海瑶闻声也是花容失色,惧怕不已。
众所周知,不论是飞升,还是晋神,天劫来临之前其人自身的能力就会大涨,疯涨至巅峰时期,好以此对抗天劫。
所以牧风眠即便是负伤在身,赤炼神火的霸道也让所有人无可奈何。
他若是渡了天劫,就此晋神,日后这天上天下还有谁能奈他所何?
蔚柳大喝一声,“所有人,不惜任何代价,拿下罪神牧风眠!”
他的吼声在四周回荡。
接到这个死命令之后,众人蜂拥而上,不要命地冲牧风眠冲过去。
牧风眠佁然不动,周围卷出赤炼神火,瞬间乘着风烧起来,空中顿时翻滚起灼烧的气浪。
问情立即就给出了回应,上面还存留着宴星稚的力量,金光化作千丝万缕,从中散出,与赤炼神火交织在一起,火焰当即就掀起万丈巨浪,如一朵盛开在空中,无比绚丽的花朵。
骆亭语似乎受不了被这气浪波及,立马手忙脚乱地逃命,一下子奔出了很远,即便如此,也依旧能看见牧风眠乘着神火在众人之中厮杀,所有东西都在他剑刃碰到的瞬间化为灰烬。
大火袭卷了整个场地,最后连带着地上的尸体,都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下。
最后神界一波又一波的援兵终于到来,牧风眠见状便收了火,利落地出逃。
蔚柳快要气疯了,抓着援兵的领头人嘶吼,“为何现在才来!牧风眠都把人杀尽了才来!有何用?!”
那领头人也十分为难道:“这……神界也出了事,花神突然暴起,拦下了所有人,所以我们才来得这样晚……”
“虞朝朝?!”蔚柳惊道:“她做了什么?”
“花神将神界的所有出路封死,与神帝大打出手,最后被众人合力伏诛,这才解开了神界之门,得以来仙界支援。”那人回道。
蔚柳也顾不得细问,立即带着人前去追出逃的牧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