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抢谢灵玄,何氏就不会针对她,温芷沅也不会和她耍心机,温芷沁也不会处处看她不顺眼。
她日子会比现在过得好。
玄哥哥早已不是她的玄哥哥了,落水伤寒真的带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
他那么陌生冷漠,像一个与她从来素不相识的人。
数日以来,自取其辱的事,她做得还少吗?她的那点执念,或许迟早会害了自己。
温初弦想,如果何氏再找她退婚,以迁她亲娘的骨灰入祖坟或是其他什么为条件,她应该会答应。
这段年少的爱恋,已叫她太累太累。
这桩本就不相配的婚事,退了便退了吧。
嫁给谁都好,只是别叫她活得这么累了。
她独处了一会儿,闭塞的心情稍有缓解。
正想找地方换身干净衣衫,便见一个婢子匆匆忙忙地朝她奔来,手里拿着一方玉佩,颇有怒容。
“弦姑娘,你偷偷用劣品调换了我家姑娘的玉佩,心机如此之深,还要不要脸?”
那婢女气势汹汹,温初弦认得,是何氏身边的人。
温初弦懵,“我何时调换了你家小姐的玉佩?”
那婢女展开手中鸳鸯佩给温初弦看,果见那玉佩纹理粗糙,玉质浑浊,边角处有磨损,哪里是温芷沅方才手中的那一块。
“我家小姐原本感激你帮忙捞玉,没想到你藏着如此龌龊的心思。你虽爱慕谢郎如狂,却也不该偷窃嫡小姐的东西。”
言下之意,自是温初弦蓄意将鸳鸯佩丢入水中,然后趁捞玉之际调换,以次充好,占为己有。
近来她为追求谢灵玄做出了不少荒唐事,因妒生恨偷窃玉佩也不稀奇。
“那是我家小姐和谢公子的定情之物,你快点还回来!”
婢女哭了,一边抹着泪,用尖锐的嗓音催促道。
饶是温初弦常自一副隐忍的好脾气,此刻被平白无故地指责一通,也甚觉有气。
“我没调换你家小姐的任何东西。”
平常的东西不会碰,谢家送的就更不会碰。
她喜欢谢灵玄是真的,但她也要脸。
僵持难下,婢女便拽着温初弦去见何氏。
好巧不巧,厅堂之中长公主也在,其余几位官眷贵妇也在。温初弦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谢灵玄却也在。
温初弦下意识地垂下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温芷沅坐在何氏身边,眼睛微有红肿之意,想是刚哭过。
长公主说,“弦儿,沅儿的鸳鸯佩你若是拿了,交出来便好。伯母送你一方新的。”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来都是温家的家事,皆因两个少女爱慕谢灵玄而起。
长公主作为谢灵玄的生母,不忍惩责温初弦。都是知慕少艾的年岁,女孩子家又脸皮薄,若是偷窃的事情传出去,可就没法嫁人了。谁年少时又没犯过一两件错事。
温初弦唇角抽搐,视线低着,连手指都在抖动。
她极难堪,倔强地说,“长公主,大娘子,我确实不曾拿过任何东西。”
声音很小,好像不想让谢灵玄听见。
为什么她每次出丑都让谢灵玄恰好看见?
她甚至不敢瞧他的神色。
长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弦儿,那鸳鸯佩很重要,你现在交回来,咱们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的话,就不好办了。”
不然的话,便将温初弦以偷窃罪论处。
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过大堂打板子,名声算是彻底毁了,羞也羞死了。
温芷沅还在母亲怀里哭,小声念叨着鸳鸯佩。
何氏叹道,“弦儿,谢郎君对你无意,你做这些和自毁清白有什么区别。就算你不想退婚,也不能脸皮都不要啊。”
温初弦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冤蒙不白,她们要她交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她猩红的眼窝移向谢灵玄,眨着泪水,渴盼他能为她说一句话。
谢灵玄不动声色,只微眯双眼,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温初弦身上游走。
审视,戏谑,好奇。
那冰冷的神色,好像和她之间隔着一道无形而坚固的墙壁。
“拿了就交出来吧。”
这样的事,说来只算妇人之事、内宅之事。内宅无大事,他来旁听倒不是想为了谁主持正义,纯属恰好在罢了。
温初弦抽噎了下,知向任何人求救都没用,低声重复了句,“我没有偷。”
长公主以为她嘴硬,叹道,“那便搜吧。”
看向何氏的意思,何氏也同意。
一个说偷了,一个说没偷,搜是唯一的办法了。
这次来九宴山庄的诗会,每个姑娘带的东西不多。搜温初弦的东西,费不了多长时间,主要是颜面扫地。
谁听说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因嫉妒姊妹的未婚夫而偷窃,进而被主母搜身搜房的?
温初弦脸上火烫烫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承受这不白之冤,又为何被人如此羞辱,当众被搜,她确实什么都没做。
明明她只是心悦谢灵玄罢了。
而且,她已经打算退婚了,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了。
长公主望向自己的儿子。
说来老公爷隐退,近年来谢家都是谢灵玄在主事。谢灵玄又和温初弦素有青梅竹马之谊,交情匪浅,若是谢灵玄反对搜寻,她倒不能一味坚持。
没想到她那儿子神色无澜,不经心地转着手中茶杯,像在茶楼瞧戏,一个字也没说。
长公主这才放心说,“搜吧。”
温初弦自然没有任何权利说不行。
第10章 情诗
太后举办的诗会来了不少贵族,何氏怕家丑外传,只叫身边一个嬷嬷悄悄去温初弦房里搜,并没有大张旗鼓。
温初弦的随身之物很少,珍爱之物也唯有一个花纹瑰丽的小香匣,贴身不离。此刻被大力撬开,从里面翻出许多纸张,有的已泛黄发皱,有的却墨迹犹新。
一笔一划皆像谢灵玄的字迹。
温芷沁将那些情诗抖落在众人面前,露出上面的簪头小楷,字字句句皆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连枝共冢至死不渝之类的情深之句。
“母亲,长公主,她偷偷临摹玄哥哥的字迹,还偷写这样酸了吧唧的情诗。”
“还画了好多张玄哥哥的小像,盖印章。”
“她居然把玄哥哥的饮食喜好,举止习惯,甚至衣衫上的花纹都记下来……天呐……”
众人传看。
温初弦站在中间,看着自己最私密的东西被众人翻看嘲笑,犹如在烈日下被褪得只剩一件亵衣,一鞭子一鞭子地被行刑。
她脸红得滴血。如果旁边有一把剑,她多半抹脖子了。
屈辱和嘲笑,已经到了她再也承受不住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谢灵玄也在看。
他手里的那一张信纸,刚好是写着连枝共冢至死不渝的那一张。那是当年他写给她的,她爱得跟宝似的,私下里临摹了无数遍。
这一张是她认为临得最好的,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自己的秘密香匣中。如今却要被拉出来,供众人瞻仰。
长公主骤然见了这么多私物,又见温初弦面如死灰,心知伤了闺阁姑娘的自尊。她瞥向谢灵玄,问他的意思。
谢灵玄轻笑,神色从容,淡淡地品鉴,“诗不错,字丑了些。”
温初弦手心紧攥,亲身体味何为自取其辱。
何氏也没料到温初弦倾慕谢灵玄这般深,匣子里竟装着男女的……情诗,大为尴尬,叫嬷嬷把小香匣还给温初弦。
“拿回去吧。……以后不准再写了。”
“要懂得守贞洁,知廉耻……晓得么?”
“不得再纠缠谢公子。再写的话,家规处置。”
何氏越说越颜面无光,温家满门的脸,在谢家母子面前都丢尽了。
温初弦无法遏止地啜涕了声,抢过小香匣,夺路而逃。
一路上,她都感觉自己在悬崖上滚落,头重脚轻,全身每一个骨节皆是痛的,被羞愤所笼罩,恨不得投河。
她没法忘记,方才谢灵玄神色间流露的鄙夷和不屑。
也没法忘记,他要她做外室。
或许在他眼里,她这种纠缠不休的倒贴庶女,不过是交颈合欢的玩意儿,就只配一夜消遣吧?
她十分后悔随身带这个匣子,谢灵玄明明知道匣子里都是他们之间的回忆,却还是一味地放任旁人搜寻。
她有种心被一下子捅碎的感觉。曾经,那坚决不退婚的磐石般的信念,已被消磨干净。
……
鸳鸯佩之事不了了之,据说是温芷沅不小心拿错了,平白误会了温初弦一场。
温芷沅是何氏掌心的明珠,集万千疼宠于一身,就算冤枉了温初弦也是白冤枉了,一句道歉不用说。于温初弦而言,却是实打实被践踏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