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时一刻, 顺香阁。
此处的院落种植的是枫叶,仲月的天, 晕的枫叶尾部微微泛红。
自晏呈说的那句“孤, 怕你被拐了”后,阁内再也无人开口。
许芊芊也充耳不闻,不想去搭腔晏呈的这句话。
这句话, 虽露骨,但却是他的心里话。
可她没有丝毫的反应, 依旧是那副清请冷冷的模样。
虽说已经猜到了她会如此的冷漠, 但心口还是忍不住抽搐的疼。
阁内响起他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
他生来就是众星捧月, 虽说母妃在他幼年的时候便离开了,但圣上对他的疼爱不假,不然也不会顶着朝廷中的压力, 皇后一族的压制, 还要立他为太子。
太子的位置虽说是坐稳了,但身后虎视眈眈的人也多。
他自幼便亲近圣上,圣上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为官、为君、虽可以主宰万物生死,但唯一点,不要将弱点展现出来, 弱点即是致命点,人一点有了致命的点, 要么拿命保住, 要么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这个弱点,可以是自身的, 也可以是心上人。
起初, 晏呈觉得这世间万物, 没有他的弱点,直到如今,他脱口而出了那句怕她被拐走时。
他才明白,他已经开始怕了。
怕她真的离开。
也明白,她就是自己的弱点。
.......
相顾无言,阁内只剩下木箸夹菜的声音。
半晌,许芊芊将木箸搁置在箸枕上。
“殿下同我说句实话,方才的人,是你寻来的吗?”
昔日,她只会问他,殿下,这个好看吗?
殿下,你明儿有空吗?
能不能陪芊芊去这,能不能陪芊芊去那。
而今,她没了往日小姑娘家的娇气,同他说话的神情,更像是君臣在商议要事。
问的话,亦是关乎旁人的。
晏呈沉吟片刻,见她从入座后,只吃了两口便撩筷,修长的手执起木箸夹了一道菜,搁在她的白玉碗内。
“你吃了,孤同你说。”
许芊芊乖巧将那道菜给吃了进去,随后,拿起绢帕擦拭嘴角,一颦一动,皆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像幅画似的,美的动人。
他以前都没发现过,待回过神来,她这朵娇花都快含苞待放了。
见她吃完,晏呈说话作数,“人的确是孤寻来的。”
为何?许芊芊问。
须臾,晏呈眼眸温润的望向许芊芊,轻叹一句,“芊芊当真不明白吗?”
许芊芊忆起,方才他的那句
——孤,怕你被拐了。
许芊芊默不作声。
须臾,他站起身往外走,片刻后,又折返,手上多了一个缠枝首饰盒。
许芊芊视而不见。
可那人却看穿她的想法刻意和她唱反调似的,就拎着首饰盒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
许芊芊明知故问:“殿下,这是作甚?”
晏呈一声不吭,只是打开了首饰盒,里面镶金戴玉的首饰便亮在眼前。
许芊芊一瞧,眉心一蹙。
这不是那日她去买丝线时,打算买下送给秦香,但因是镇店之宝,却没买成的那套。
“那日见芊芊进了铺子瞧过这套首饰,便买下来寻着找一日送给芊芊,”晏呈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了抚步摇,步摇随之晃动,发出脆耳的声。
视线往下,看见她发髻上的金钗。
她进门的时候,他便眼尖的瞧见了,他向来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但却也明白,自己买的那套,不如她今日头上簪着的金钗。
“孤知道,这套首饰算不上顶好的,但孤向来不懂这些,等回了京都,孤再找人给你定制,”说着,他伸出手,询问道:“孤帮你簪上,可好?”
许芊芊头微微侧开他的示好,而后,嗓音淡淡道:“殿下,不是因为殿下送的不如臣女头上的金钗贵重,臣女才不愿给换上,哪怕臣女今日只戴了一支素钗,臣女也不愿簪上。”
“殿下收回吧。”
早已料到她会拒绝,晏呈自嘲的笑笑。
也不恼,索性今日他寻她,是有旁的事情要说。
“孤知你心口有气,”晏呈屈膝,矜贵的身躯第一次,为了许芊芊而折下。
苏维见状,赶忙屏退了众人,连带着流苏也退了下去。
许芊芊坐着。
晏呈屈膝在她旁侧,单膝点地。
当朝的太子给她屈膝,许芊芊哪里受得起,一双桃花眼顿时瞪大,立刻就要起身,却被晏呈按住了双肩,又坐回了凳子上,她眉心微蹙,轻唤,“殿下。”
“孤知道你不愿,但你且听孤说,”晏呈喉结滚动,看着许芊芊那张瓷白的鹅蛋脸,一字一句道:“那日你在东宫瞧见的胭脂盒,孤忘记同你说了。”
“那是孤的母妃,安妃娘娘留下的,孤的母妃去世那日,独独留下这一盒胭脂,其余东西都随着入了皇陵,或者烧掉,孤当时便偷偷藏起来,那日刚好瞧见,便心生怀念,放置在案上忘了收起。”
许芊芊双亲离开的时候,也未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尽数被祖母吩咐小厮们烧毁,所以她能懂,年幼的晏呈偷偷藏起安妃的胭脂盒。
与其说是胭脂盒,不如说,是一份藏在心底深处的怀念。
就像她如今,也会时常在母亲长大的顾府,探寻母亲存在的痕迹,那副挂在墙上的画像,她也时常会看着出神。
这一点,她倒是能懂。
“臣女省的,”许芊芊抿了抿唇。
她其实早已知道胭脂盒是安妃的。只因前世婚后,她又翻出了这个盒子,晏呈瞧见后,倒是主动解释,这是安妃留下来的。
但她如今才知,这个胭脂盒是他偷偷藏起来的。
晏呈有些温热的掌心此时还放在许芊芊单薄的肩膀处,防止她起身离开。
但仲月已经是有些热意,阁内闷闷的,初夏的气息踩着春末的尾巴来了。
男人温热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裙传入皮肤,惹得她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都说,女人若是和一个男人发生过夫妻之实,那么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男人。
哪怕这是一具新的躯壳,但灵魂深处却还是会记得。
她强忍对他前世的那份熟捻导致身体的异样,咬了咬嘴角,道:“殿下,这就是你要同臣女说的事吗?”
晏呈握住她肩膀的手一颤。
显然是被她的这句话,反问的不知如何回答。
须臾后,才道:“你,从未介怀过这个胭脂盒?”
“起初介怀,”许芊芊垂眸,敛去了眼底的情绪,想要挣脱他的手,微微一动,却被他桎梏的愈发紧,“但如今不介怀,殿下为何要同我说胭脂盒?”
晏呈眼眸里流光微动,喉结滚动,道:“孤,以为你对胭脂盒还有误会,所以......”
所以想解释,解开这个误会。
许芊芊瞥见首饰盒,又望着,今日同往日大有不同的晏呈,思忖片刻,道:“殿下,胭脂盒从始至终都不是横在臣女心头的刺,离开也不是一朝一夕做的决定,它只不过是一把锯子,将臣女和殿下的那根早已摇摇欲断的线,彻底的斩断罢了。”
趁晏呈有些失神,她轻轻的将他放在肩膀上的手给挥开。
须臾,许芊芊见他这般,却也没有丝毫心软,道:“殿下,您一向英明,应是心知的,不管有没有这个胭脂盒,我们都不合适。”
“臣女不是因为误会而同殿下分开,而是因为积攒的失望太多,心累了,才离开的。”
那个首饰盒她也没有带走,就立在桌案上。
待她离开后片刻,他才直起身子。
手轻轻的触上了自己的心口,那种病态的心疼又开始了,钻心蚀骨,像是千万只蝼蚁在撕咬着,钻磨着他的心口,硬是要生生的凿出一个洞来,方才罢休。
那指尖似乎还存留着她肩膀处的清香,他垂眸,手却在颤。
他的心,不可抑制的疼起来。
那眼前,倏地有些晕眩,修长的手指压着太阳穴,他轻闭上了眼眸。
.......
心口的疼持续到了夜里。
晏呈卧在塌上,却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梦中,深夜,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一阵寒风吹过,刺骨的冰感却又很真实,仿若不是梦中,而是身临其境。
他捏了捏疲倦的眉心,将狼毫搁置在一旁。
而后,苏维走进来,轻声道:“殿下,快子时了,快些歇息吧。”
晏呈蹙眉:“太子妃呢?”今日,怎么没来缠着他。
太子妃三字从晏呈嘴里说出,苏维显然愣了一下,好半天回了句:“殿下忙累了,太子妃早已病逝。殿下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