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我被夺走了呼吸。
有绳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有刀片割开了我的动脉。
有大把药片灌入我口中。
我挣扎着朝莫沉伸出手,可他却只是冷冷看着我。
“抱歉,我该去找望舒了。”莫沉扯起嘴角,“别误会,是另一个望舒,永远年轻,永远貌美,更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周围陷入死寂。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我一个人。
我知道,他不是莫沉。
那只是我的心魔而已。
永远盘绕在我周围的,潮湿而又阴暗的,无尽的心魔。
日复一日地,撕扯,对抗,侵蚀。
我蜷缩在沙发一角,发了许久许久的呆,直到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抬起头,看见了笑容和煦的莫槐,白皙俊美的脸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就好像,真的是王子一样。
莫槐带着熟悉的橘子香气,抱紧我,吻向我:“尹望舒小姐,周末可不可以跟莫槐先生去约个会?正式的,浪漫的,恋人之间的那种约会。”
他的声音,宛如天籁。
世间独一无二的,最有效的安慰剂。
我依偎在他怀里,听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对初次约会的计划。
只是一个约会而已,也能令他这么开心。
虽然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但还从未以恋人的身份约会过。
在莫槐的构想中,我们会十指相扣,把每种约会方式都体验一遍。
我们会去坐摩天轮,会去开卡丁车,会去泡温泉,会买情侣票进游乐园。
以我的体力,估计没逛几步就会皱起眉嫌累,坐在路边长椅上赖着不肯走,莫槐买来两支甜筒,陪我一起坐着,给我一支草莓味,给他一支香草味,他凑过来偷吃我手里的,我再报复性地咬下一大口他的,结果牙齿被冻到失去知觉,引得莫槐忍不住低笑。
幼稚,平常,但无忧无虑。
“如果你不想让熟人撞见我们在一起,那我可以挑个安静人少的地方。”莫槐语气低柔,将我抱坐到他腿上。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迁就着我。
虽然他那么渴望公开我们的关系,但只要我没同意,他就依着我。
我胸前的扣子被莫槐一一解开,他的唇轻轻落到我身上,自从第一次给我留下满身牙印后,他后面就再也舍不得那么用力咬我了,动作始终克制而温柔。
我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莫槐的脸,却发现他身后似乎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
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眉眼一半像我,一半像莫沉,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像莫槐。
他在用嫌恶的眼神盯着我:“妈妈,你为什么要跟哥哥亲热?”
我后背一僵,猛地挣脱莫槐的怀抱,想仔细看清小男孩的长相。
然而男孩的脸迅速被鲜血覆盖,腐烂,脱落,流脓,张开嘴模糊不清地呜咽着:“妈妈,我好痛啊。”
尖利的哭喊声直直灌进我耳朵里。
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无数张嘴在讥笑着,奚落着,诅咒着。
——放弃吧。
——认输吧。
——去死吧。
源源不断地,朝我席卷而来。
就在我即将被吞噬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抚平我紧皱的眉头。
“怎么了?”低低的嗓音自我耳边响起。
我看向他:“莫槐。”
莫槐眼神温柔:“嗯?”
只要我问,他一定会答。
无论什么事。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可最终,我什么也没问。
我穿过无数幽暗的心魔,坚定地,用力抱住了他:“我爱你。”
完
第七章 番外
那年,我十二岁,她穿着婚纱,从我手上抢走了一根烟。
我心想,这个女人好烦。
连父亲都不管我,她凭什么管。
之后,我雇人去调查了一下她。
尹望舒,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穷人。
从小被父母打骂着长大,孤独,缺爱,受尽磨难,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明艳张扬的笑容背后,藏着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踩进烂泥里。
只需随便花点钱,就能买通她一个老同学,把她的肮脏过往全部捅到父亲面前。
可惜,父亲并不在乎。
也是,心里只有亡妻的他,怎么会在乎一个替身的过往。
毕竟,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乎。
但我还是努力想向他证明自己,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得到他的认可。
无论多么早熟的孩子,内心终究还是会保留一丝天真。
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够优秀,父亲就会爱自己。
父亲虽然严苛,却也会催我回家过年,后妈虽然烦人,却也会包饺子给我吃。
如果生活就那么继续下去,或许,也不错。
可偏偏,尹望舒怀孕了。
一向冷漠严厉的父亲,懒得正眼瞧我的父亲,放任我被保姆虐待的父亲,却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充满了慈爱与期待。
母亲还活着时,只要我稍微离她近一点,就会立刻遭到父亲的训斥,他说母亲体弱不能受累,不允许我去打扰她。所以,我连一个妈妈的拥抱都没能得到过。
母亲去世后,父亲望向我的眼神从冷漠变成了厌恶,他在怪我,在怨我,在后悔当初让母亲生下了我,他一遍遍地告诉我:莫槐,都是你的错。
母亲的死,是我的错。不被爱,也是我的错。
父亲不爱我,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
可如今,他却在爱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为什么?
凭什么?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妒恨之下,梦幻的童话故事,诞生了一个邪恶的版本。
绝望的王子渐渐被黑暗吞噬,心中生出了魔,抛下了善,打算除掉那个可能会取代自己位置的孩子。他以为,只要那个孩子消失了,国王与王后便会专注地只偏爱他一个人。于是,王子雇人安排了一场意外。可他年纪太小了,以为一场小小的车祸最多只会让王后流个产而已,却没想到,竟然害死了国王。
孩子并非只有天真而已,他们心底滋生出的恶,或许比大人还要阴森可怖,带着心机,却又带着孩子气,不计后果,毫无分寸,只会在覆水难收后,才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天,我在学校天台上坐了很久很久。
没有悲伤,没有崩溃,没有懊悔,有的,只是虚空。
指间的烟成了虚空,天上的云成了虚空。
呼吸成了虚空,心跳成了虚空。
一切都是空的。
我永远地,失去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
更失去了被爱的可能。
我没有去参加葬礼,连遗体火化也没去。
杀人凶手哪有悼念的资格呢?
当我终于回到家,发现尹望舒正在干净利落地割腕。
鲜红的血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流下来,宛如迅速凋零的玫瑰。
她是真的爱他。
爱着那个把她当替身的丈夫。
全然不知父亲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久久凝望着母亲的照片,发一整夜的呆。
真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