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未有难受的感觉,谢瑛手指拂过他眉眼,温婉一笑:“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她这句话,恰恰点到周瑄的心口,他那眼眶,登时便酸涩起来。
握着谢瑛的手,他回头看见奉御提着药箱赶来。
“陛下,您请出去,老臣为娘娘开催产药,婆子都准备好了。”
“朕就在这儿!”
寝殿的灯燃了整宿,谢瑛疼的像要死了一样。
她身形纤细,腰胯比寻常女子都窄,故而生产遭了罪,活活折腾了十三个时辰,最后几乎气竭,才听到哇的一声啼哭。
婆子捧起小人,仔细看了眼,惊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第105章 终章(一)◎
寝殿内, 地龙烧的极旺,除此之外还搁置了几个炭盆,热的未免燥人。
谢瑛躺在床榻内,床头小几上放有刚插好的梅花, 斜对面窗牖旁则是满花斛的百合, 熄了沉水香,殿内的味道有些寡淡。
她仍是虚弱, 小脸陷在枕中毫无血色。
中途醒来几回, 周瑄将孩子抱给她看,谢瑛恍惚觉得在梦里似的, 抬手摸着小小的人,意识愈发混沌。
“明允, 好累...”
手臂垂落, 寝殿内静谧如死。
周瑄踉跄了下, 险些摔了孩子, 乳母惊得脸色灰白,见状忙接过来, 带到偏殿好生照看。
去而复返的奉御,调了各种滋补的方子,然都熬成药汤, 却喂不下去。
谢瑛牙关紧闭,面庞如雪,纤细的身子因为生产而变得更加瘦削, 她如同没了呼吸,疲惫的躺在绣牡丹花纹绸被中, 长长的睫毛鸦羽般浓密, 鼻梁秀气, 檀口微张,颈项下两片蝴蝶骨如柔软的峦线,绯色的薄纱,遮不住内里的香盈。
仿佛随时都会离开,周瑄侧坐在床沿,不断唤她,抚她,听不到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偏殿的小皇子似感应到母亲的不适,开始啼哭。
任凭几个乳母费心哄逗,他也只闭了眼响亮的哭闹。
清思殿里里外外,陷入恐慌与焦灼之中。
屏风遮住床内景象,白露和寒露忍不住的掉眼泪。
方才她们看见娘娘的模样,连嘴唇都是白的,手指和纤巧的足部,白的都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虽止住了出血,可娘娘的情况委实不好。
她们哭的压抑,不敢叫帐内的圣人听见。
圣人从妆奁前抓了支钗进去,挽起袖子便将帷帐挥落。
值守的黑甲卫,自然也听到皇后产子的消息。
顾九章倚着高墙,桃花眼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额头一凉,却是下起雪来。
他咧了咧嘴,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内殿宫婢脚步匆忙,走到门槛处“”的一声,连人带盆摔在地上,血水登时漫开。
嗅到气味的顾九章回头,一把拽起那小宫婢。
“殿内怎么了?”
小宫婢吓得结结巴巴,往后一指,道:“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紧接着,外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何琼之为首,利落翻身下马,将那跨着药箱的大夫一把抱下来,两人先后跑进内殿。
顾九章听说过,何大娘子身边有个得力的带下医,专治女人病。
这会儿请进宫里,怕是谢瑛不大好。
他腿一软,眼前直冒金星。
三更半夜,平宁郡主与顾大人的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待两人穿戴好,来到外厅,便见顾九章满头大汗,气息急促,上来便问:“阿耶阿娘,咱们府里那棵老参现在何处?”
平宁郡主一愣,蹙眉反问:“你要作甚?”
“救人性命!”顾九章又往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平宁郡主。
“阿娘,快拿给我。”
“是皇后?”平宁郡主拍掉他的手,坐在圈椅上。
“阿娘,你要急死我吗,是救皇后,她产后昏厥,听闻情况很不好。”
顾九章走来走去,急的团团转。
平宁郡主与顾老大人换了个眼色,两人皆慢条斯理,沉默不语。
反衬的顾九章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等日后,我再买棵好的还你,成不成?”
顾九章死乞白赖的弯下腰,把脸凑到平宁郡主面前。
平宁郡主狠狠抽他肩膀,“还,你卖了你也还不起。”
顾九章一脚踹翻了凳子,掐着腰与平宁郡主虎视眈眈的瞪眼。
“怎么,这是要造/反?”平宁郡主站起身来,推开他便往外走。
顾九章跺脚,跟上去:“郡主娘娘,你别在这个时候同我置气呐,人命关天,你快点啊!”
他三两步挡住平宁郡主去路,伸开胳膊一拦,又急又讨好的谄媚样子。
“那你还不让开!”
平宁郡主抬手又是一拳。
顾九章面上一喜,“阿娘这是允了。”
小库房,嬷嬷找出来压箱底的老参,颇为不舍。
平宁郡主接过去,却在顾九章伸手时,往后一藏。
“我同你一道儿进宫。”
她还没糊涂,自然知道秋后算账。
顾九章回过神来,讪讪道:“阿娘出面定比我出面要合情合理,阿娘你走快点,实在不行我抱你上马。”
“滚一边去。”
平宁郡主打小马背上长大,御马之术不在话下。
母子二人拿上老参,快马加鞭出了顾府,直奔丹凤门去。
两年多年的长白山老身,足足八两重,别说是京城,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出第二根。
“陛下,平宁郡主在殿外候着,献上老参一棵。”
帐子外,白露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现下去炖上?”
有书记载,人参可治疗、吐血,下血,血淋血崩等胎前产后病症,老参功效更是厉害。
周瑄的手尚怼在谢瑛唇边,血水还在滴,他像是不知疼痛,硬生生挤了下,加快流动速度。
“叫奉御过来回话。”
“朕之血还不如那棵老参?”
“回陛下,郡主呈上的老参有两百多年,且是长白山一带挖的,可养胃去心火,短时间内令人精气旺盛...”
“风马牛不相及,你只管回朕的话!”
“是,老参功效更好。”
短暂的沉默,跪在地上的奉御已经大汗淋漓。
片刻后,听见沉闷的一声吩咐:“速去熬煮。”
三日后的大雪,下的异常硕大,雪片子堆积在树干上,半夜犹能听到断裂的声音。
屋檐的冰锥悬挂下来,白日便有内侍忙着清理,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地上,庭院中银装素裹,冷的惨淡。
殿内,谢瑛正在喝参汤,虽还是虚弱,但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周瑄自后揽着她,将浸润的帕子摁在她唇边,擦去水渍后,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谢瑛笑,指尖微微勾过他手背,握住手指后仰起头来。
“昏睡的时候,我做了好些梦,云里雾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飘了很远,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我才想起自己做了母亲。”
周瑄有些酸,盛了一勺参汤递过去,问:“只孩子的哭声?”
谢瑛嗯了声。
周瑄觉得那股酸水沿着肺脏一直蔓延到心口,舌尖都是酸的。
半夜去看孩子,几个乳母轮番照料,故而周瑄过去时,房内灯火明亮,偶尔能听到孩子柔软的哼唧声。
周瑄低头瞟了眼,小人雪白团子一样,浓密的头发倒不像刚生出来,蜷曲在耳朵旁,他擎着小手,睫毛跟谢瑛一般,又黑又长,抿着的嘴巴,时不时吧嗒两下。
许是觉察到有人看他,他不愉快的哼了声。
周瑄往上抬了抬身子,忽然对上小人刚睁开的眼。
父子二人对视着。
他瞳仁极黑,眼白又尤其清亮,葡萄一般。
想着他折腾了谢瑛十三个时辰,一天一夜都不止,周瑄便忍不住蹙眉。
谁料那小人忽然哇的一声,响亮的哭起来。
这一嗓子,将入眠的谢瑛嚎了起来。
她披上氅衣,穿着厚实的软鞋,所到之处无不温暖如春,还未走到跟前,便被周瑄打横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