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片虚无之中,他又隐约像是听到了哭声,断断续续的,吵闹不休。
馥橙蹙着眉将自己埋进被子。
可耳边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心口也疼得一阵比一阵厉害,他只好努力平复着呼吸,疲惫地睁开了眼。
一旁守着的春喜发现他醒了,忙不迭地扑过来,俯身细细查看他的脸色。
见馥橙面色苍白如雪,往日澄明的双眸也没有了焦距,仿佛看不见她,春喜一时心疼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她抖着手擦掉眼泪,将馥橙额头上盖着的帕子取走,换了另一条温热的帕子,这才一边小心地给他拭汗,一边小声问:
“世子,您能听见奴婢说话么?”
馥橙没有反应,只微微合着眼,看着极为虚弱。
春喜见状心慌得厉害,顾不上再问,起身拔腿就往外跑。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却又根本不敢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脑子里就禁不住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当时她心慌意乱,被夏荷叫出去警告了一番,回来就发现房间里门窗紧闭,公子也没了声息。
单薄异常的少年整个人陷在被褥里,面容纯稚又平和,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春喜当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楠枫响,几乎是抖着手去探馥橙的鼻息。
触手却是一片冰冷,榻上的人分明没了生息。
春喜已经记不起当时自己是如何哭叫崩溃的了,只记得自己找遍了画舫里的每个房间,却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仿佛一夜之间,那些被派来伺候公子的丫鬟侍卫嬷嬷,都凭空消失了。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有人把他们叫走了,有人明目张胆地想要公子的命。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把致命毒药换成其他药材还是这样?画舫里除了她和夏荷之外,还有谁是皇后娘娘的人?
为什么无所不能的太子对此一无所知,他不是最关心公子的么?
他派来的人都被调走,他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吗?
他让公子住在这座上天入地求救无门的江中孤岛一般的画舫里,又是不是故意的?
春喜心中第一次冒出了无数质疑,可她就像是哑掉了一样,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抖着唇怎么都无法问出口。
因为她知道,她也是害死公子的帮凶之一,她同样卑劣。
为了永远伺候公子,她投靠了太子,她给公子换了致人虚弱的药,只要公子一直卧病在床,一直抗拒外人接近,她就是唯一能陪着公子的人了……
公子难道一无所知吗?
不,公子很清楚她的作为,却从来都是冷冷淡淡,没有指责过她,亦不在意她去做了什么。
或许在公子心里,这世间本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物事了吧,唯一的亲人老国师为国捐躯,最亲近的青梅竹马太子殿下和最依赖的长辈皇后娘娘,都是置他于死地的凶手。
磕磕绊绊十几年,身边无人可信,无人可依,连丫鬟小厮都只听命于皇后。
当她反复为太子说话,为了一己私欲昧着良心下药的时候,公子曾经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很平静地跟她要糕点,毫不犹豫地喝下她送的药。
那一刻,公子在想什么?
他早就放弃了吧……是的,他厌倦这一切。
春喜不敢再想,她没办法再想下去了,只觉得心痛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她崩溃地无声流泪,一边拿头撞柱子一边抓紧自己的心口。
可后悔并没有用,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她要救公子……
对!她必须救公子!一定还有办法的!
春喜很快跑去了药房,疯了一般翻箱倒柜找药材。
她匆匆忙忙配好了药,又踉跄着去小厨房煎药。
当药炉上小小的火苗燃起的时候,不知为何,地上蹲着的春喜瞬间泪流满面。
她摇了摇头,站起身。
但凡略通医理的人,摸了公子脉象,都知道……根本没有药能救得了馥橙了,起码这里不行。
她不应该再在这自欺欺人。
春喜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冷静了一些,她抖着手冲回房,换了身简便的衣裤,又迅速出了门。
在发现船上的船桨和急救用的快船都已经消失无踪之后,春喜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下了水,准备游到对岸去求救。
谁知下水游了不过一会儿,她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敲了一记手刀,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人已经躺在画舫上。
天变了,瓢泼大雨滂沱而下,江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廊上的宫灯也尽数灭了,根本看不到对岸,也无法再下水。
春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馥橙的卧房,却见分明已经逝去的少年此刻安安稳稳地躺在榻上,被子盖得好好的,额头上敷了条温热的帕子,除了面上有些糜丽的薄红,没有任何异常。
唯一多出来的,是公子身旁站着的那道墨色身影。
长身鹤立,手执一柄闭合的黑金乌木扇,一身纹着四爪金蟒的暗金色朝服,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人望而生怖。
当那人侧身漫不经心望过来时,春喜只听见自己扑通跪地的声响,随即便是无止境的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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