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台殿金台高筑, 瑰丽恢弘。
摄政王一倒,小皇帝身边暂没了依傍,手忙脚乱地去扶这位伏地叩礼的老臣。
镇国公谢安道曾被昭帝引为义兄,算起来可谓是他祖父辈的老臣。
镇国公府虽因昭帝当年疑心深重而遭赶尽杀绝, 后继无人, 一身丰绩与战功却终归不可泯灭。
朝中旧部虽不再拥立追随, 却也决不会冷眼旁观谢氏最后的嫡出血脉无辜受戮。
谢青绾匆匆赶至鸿台殿时,正瞧见祖父母端坐金殿之中, 与燕太后心平气和地品着热茶。
燕太后瞧见她来,忙起身道:“阿绾来了。”
她亲切地挽住谢青绾微冷的手, 一触之下先蹙了眉:“手怎么这样凉?”
谢青绾福身回道:“路上走得急了些。”
她衣上沾着晨雾与寒凉水汽, 黛眉与眼睫都湿漉起来, 浅唇莹软, 苍白可怜。
颈间掩不住的掐痕看得燕太后一阵心惊。
她自然想替摄政王保下这门亲事。
于公, 这位杀神成婚后确乎收敛许多,朝局虽说不上太平, 也到底不再是永镇年间那血影诡谲的光景。
于私,她少年养在宫中, 与平帝青梅竹马, 也曾见证这位杀神困居幽庭而运筹位置, 一力襄助平帝稳登极位,她也该遵循平帝嘱托,相予扶持。
只是这回。
燕太后侧眸瞧见不动如山、定定品茶的镇国公夫妇,暗叹一口气。
只怕她未必能帮。
谢青绾正起着高热, 手指冰凉, 额头却滚烫。
她同燕太后见了礼, 才缓慢回过身去, 行大礼道:“孙女不孝,惊动祖父祖母了。”
谢老夫人终于端不住茶,将人扶起来拥在怀里:“阿绾,祖母瞧瞧……”
少女脖颈纤细脆弱,青紫的指印像是下了死力掐在她命门上一样,形容狰狞可怖。
谢老夫人只瞧一眼便落下热泪来,伸手却不敢触碰,只说:“好孩子,跟祖母回家……”
燕太后忙道:“昨日寿宴酒水之异,皇帝已着人严查,决不会轻易放过戕害阿绾之人。”
这话说得机巧。
谢青绾到来之前,她便已引着小皇帝将此时所查明的本末来由,连同其中利害干系原原本本地告知于镇国公夫妇。
眼下刻意提起,又将罪魁祸首引向下药之人,显然有意回护于摄政王。
谢老夫人侧首谢过恩旨,仍旧捧着谢青绾道:“阿绾,同祖母回家。”
谢青绾拿帕子替她拭去眼泪,开口只轻轻唤了一句祖母。
燕太后柔声相劝:“暴雨未歇,阿绾身子弱受不得寒,更何况长途颠簸呢。”
她亲和又温慈地望向谢青绾:“春和宫花木满庭,最是宜居,不若先将阿绾安置在此,镇国公与夫人一同留住,也好看顾照应。”
谢青绾安静垂着眼睫。
一旁的谢老国公默然听了许久,起身作揖道:“外臣岂敢叨扰,今日接了阿绾,老臣便就此告退。”
燕太后对这位老国公所知不多,未曾料想他是如此软硬不吃的脾气,一时怔住。
偏偏这桩事她皇家不占寸理,便没有半点周转的余地。
谢青绾反倒沉静,福身温顺地向燕太后辞了行。
暴雨中翠羽撑伞小跑着迎上来,又为她添一重玄青绸质地的雨披。
镇国公府的车马停在长耀门外,素蕊同芸杏皆撑着伞候在车边。
矮身钻进车舆,纷繁嘈杂的雨声像是被落下的车帷隔绝很远。
江氏在车舆中挽她坐下,递来一枚小小的手炉,又探了她的额温,嗓音缓和:“又生病了。”
谢青绾缩在她怀里,唤了声母亲。
她与江氏同乘,镇国公夫妇搭前头一辆。
江氏劝道:“母亲晓得阿绾与摄政王情投意合,来时素蕊芸杏便一五一十地交代过许多,想必你祖父心下更是清楚。”
谢青绾微微偏着头,不胜病弱地倚在软靠中:“那祖父为何……”
“阿绾,”江氏探了她的额温,正色道,“无论摄政王因何失控,只要危及阿绾,镇国公府便不会袖手旁观。”
谢青绾回府便大病一场,苏大夫被从摄政王府复又请回镇国公府来,替她问了脉,提笔刷刷写着方子。
疾风肆虐骤雨不休。
谢青绾昏睡在久违的熏风院中,伴着雨打木叶的簌簌声昏昏沉浮。
分明换了最亲柔软和的寝衫,枕头软,衾被软,连同棉絮铺织的寝褥都松软如云。
无人再剥她怀中的软枕,尝她怀中肤香,无人扰她清梦。
谢青绾却总也睡不安稳。
素蕊片刻不离地守着,外头雨疏风骤潺潺未休,偶然听不清她在呢喃甚么,只是紧抱着软枕,将脑袋更深地埋进衾被与软枕里。
眉尖一刻不曾松开。
汤药令她格外昏倦嗜睡,中间被迷糊哄起来进了些清淡的粥菜。
醒时外头暗无天光,天地昏晦间连远处的雨幕都看不分明。
素蕊不过是盥洗巾帕的功夫,回来便瞧见她面色苍白地立在窗下。
那只清瘦无力的皓腕探出窗棂,去接外头急骤打落的暴雨与木叶。
素蕊忙将人拦下,抖开绒毯替她仔细披着裹着,恳切唤道:“王妃。”
谢青绾侧首瞧她,忧郁却平静地告诉她:“好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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