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小恶魔。
好在演出开始后她就闭嘴了, 颜令也专注地看着舞台不理她,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繁花的盛景里走出一位会魔法的仙子,她的歌声像天籁一样动听。在她面前,所有的苦难都黯然失色,裙摆上的补丁可以化作蹁跹的蝴蝶,如山一般的积雪化作清澈河流,她摘下一颗星星抛入水中,便是波光粼粼。精灵在她身边环绕,大地温暖如春。
舞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目眩神迷,颜令听着四周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孩子们的惊叹声,一时之间心潮澎湃。
直到演出结束,他还回不过神来。大家都散场了,他还坐在位置上,隔着长长的挡在眼前的刘海,看着舞台出神。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背后突然又蹿出一个声音来。
颜令霍然回头,就看到苏枣枣从背后那排座椅上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她。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仰。
这动作无疑取悦了面前的小女孩,她笑起来,又很快跑走了。颜令生出一股被戏弄的感觉,攥紧拳头,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可他第一次到蓝铃花,对这里不了解,不小心就走错了路。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不认识路了,进进出出的人捧着戏服、拿着道具,看到他还嘀咕几句,却没有人停下来跟他说话。
他想赶快离开,可是没跑几步,他就看到半掩的门里坐着刚才在台上的那个仙子。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脚下生了根,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扒着门缝往里看。
他的掌心在出汗,汗渍留在墙上,他触电般收回手,做贼心虚一般。
仙子发现了他,展颜一笑,招招手让他过去。
他不知道,演出结束后抚恤院的孩子们还可以留在剧团玩耍。他们可以去排练室自己演一个小角色玩儿,也可以在道具间探险,所以孟萍把他当成了抚恤院的孩子,只以为他贪玩跑到了后台来。
孟萍跟他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因为太紧张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在了椅子上,也不知道孟萍问了他什么,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等到孟萍拿起剪刀,帮他修剪掉过长的挡着眼睛的头发,他才真真正正地抬起头直视着他。
“你的眼睛真好看。”孟萍见他脸红,还打趣了他几句。后来她又问他读书了没有,成绩怎么样,颜令回答得干巴巴的。
父亲死后,他已经缺课很久了。
他重新低下头来,觉得自卑又羞耻。
孟萍也许看出了什么,不再问了,摸摸他的头,说:“没关系。姐姐也没念过几年书,所以改行学魔法了。”
颜令回想起刚才舞台上的绚烂光景,不由问:“我也可以吗?”
孟萍笑笑,“当然。”
这时有人来找孟萍了,她应了一声,回过头跟颜令说声抱歉,就要离开。颜令目送她远去,摸摸自己被剪短了的头发,满腹心事地往外走。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后院,又碰到那个有点奇怪的小女孩。
她正试图钻狗洞逃跑。
颜令本来不想理,可她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小女孩,要是跑出去了,丢了,可怎么办才好。他只好上前去拉她,谁知她还有同伙。
她的同伙从狗洞里钻进来,反过来把他当场抓获。
同伙叫沈鹿,是一个仿生机器人。
“这是我跟他们的初遇。”颜令如是说道,“枣枣很早慧,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问,也只有沈鹿会一五一十地回答她,因为他是个机器人,从来不会不耐烦。”
“她问我,头发剪短了,是不是去找仙女施了魔法。她又问我,是不是跟她一样被丢掉了,所以也要住到流浪的小人国里去。”
“我情绪激动地反驳她,说我有家,哪里都不去。她似乎被我吓了一跳,然后‘哇’了一声。我以为她要哭,没想到她睁着大眼睛,说:那你好棒棒啊。”
“我以为她讽刺我,可她和沈鹿一起给我鼓掌。”
“回去之后我见到了蔡婆婆,她坐在家门口等我,问我要不要去她家吃晚饭。”
后来,颜令就送了几个布偶去抚恤院。他始终记得那个奇怪的小女孩,记得她说的话,所以在蔡婆婆那里看到丑萌丑萌的红鲤鱼布偶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蔡婆婆见他拿着布偶发呆,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犹豫着说了,蔡婆婆就告诉他:“要是你真的不想去抚恤院,就留下来,跟婆婆一起。不过抚恤院也不是什么坏地方,小刘干事也是想让阿令有个家而已。把这几个布偶送过去,跟人家好好说声谢谢,好不好?”
再次见到苏枣枣,她在画一张画。粉色的花树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苏枣枣,旁边两个都长着沈鹿的脸。
颜令问她为什么有两个沈鹿,苏枣枣回答说,因为本来就有两个呀。
当时的颜令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与苏枣枣也并没有过多的来往。他回去上学了,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他都能看见蓝铃花剧院,但他再也没有进去,因为他买不起门票,只能偶尔往里偷偷瞧一眼。
直到2136年5月,也就是第二年的雪季,他在16街遇到了陆生。
那时已经是晚上,颜令帮蔡婆婆去小喇叭玩具店送完货回来,顶着风雪往家赶。雪季是真的冷啊,他埋头赶路,不一会儿肩上、帽子上就已经积了一层雪。
他只想尽快回到家里,可街边的变故让他惊得停下了脚步。
路边小花园里,大雪掩映之处,有人靠坐在树下。他穿着一身纯白,几乎与大雪同色,更衬得胸前和嘴角的鲜血刺目。
颜令跑过去时,他已经昏迷,身子软软地歪斜着,长长的头发有些微的凌乱,那张脸苍白、病弱,又有着难以言喻的美。
沈鹿。
可是不对啊,沈鹿不是机器人,哪来的生老病死,哪来的鲜血?
颜令四处张望,隐约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的身影,在前方路灯下走过。电光石火间,那人回过头来,森冷的目光一下撅住他的心跳,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全身血液都开始凝固。
好在那男人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颜令猛地喘了口气,仍然惊魂未定。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谁?”
“谁?!”颜令吓了一跳,可环顾四周,这里哪有第三个人?
沈鹿还在昏迷,难道说话的人是鬼吗?他的心跳得极快,想要去找人来,可那个声音很快又响起,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一样。
“我没事,不用呼喊。”
“沈鹿?!”
“你认识他?”
“他?”
颜令瞪大眼睛看着分明已经陷入昏迷的人,脑子转不过来了。好半天,他才壮着胆子靠近,就看到陆生的脖子里有明显的掐痕。
有人曾掐住了他的脖子,那么纤细的脖颈,看起来一掐就断。
他再次确认眼前这个人不是沈鹿,蓦地,他灵光乍现,想起了苏枣枣的画。
“你、你认识苏枣枣吗?我要怎么帮你?”
“你要帮我吗?”
颜令犹豫过,眼前的一切都无法用他固有的认知来解释,但他看着风雪逐渐盖在他的身上,看着那张沉静的苍白的脸,仍然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声音笑了笑,说:“那你把我的身体放到无风处吧,这里……有点冷……”
他听起来已经很虚弱了,最后几个字已经轻微得差点听不见。
颜令才不过12岁的小少年,个子也不算很高,吃力地把他背起,茫然四顾,却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他想问这个人你有没有地方去,但他好像真的陷入昏迷了,再也没有回答他。
思忖再三,颜令咬咬牙,决定把人带回家。他就算年纪小,也知道眼前的情况诡异、不合常理,肯定不能直接去医院或者警察局。
而就在他走到半路的时候,沈鹿背着苏枣枣冒着风雪跑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24章 失明 ◇
◎因为枣枣死了啊◎
颜令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姑娘露出慌张神色, 泪珠连成线往下掉。那厢沈鹿眼疾手快地把一管透明针剂推进陆生脖子里的大动脉,再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他包裹,看向颜令, “你本来想带他去哪儿?”
“我、我家。”颜令急忙回答:“我家就我一个人, 很近, 就在前面。”
沈鹿:“走。”
就这样,沈鹿抱起了陆生,而颜令背着苏枣枣, 飞快地在风雪中穿梭,回到了颜令的家里。灯亮了,温暖的炉火升起来了, 沈鹿和颜令把陆生安顿在床上, 苏枣枣就在床尾看着, 不吵也不闹。
那一夜陆生发了高烧,沈鹿就又冒着风雪出门, 说去找药。颜令则陪着苏枣枣守在陆生床前, 看到小姑娘把眼睛哭成了核桃,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凌晨的时候沈鹿就回来了,折腾一夜, 陆生终于退烧, 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呼吸平稳,看起来也没别的病症。
总之, 对12岁少年来说惊心动魄的一个雪夜就这么过去了。
苏枣枣不能离开抚恤院太久, 沈鹿就赶在抚恤院的大家发现前, 将苏枣枣送了回去。街道上服务机器人开始铲雪, 颜令一大早去看了蔡婆婆回来, 又买了新鲜的鸡蛋。
家里多了一个病患,该吃点好的,但他囊中羞涩,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唯有白粥配鸡蛋还可以。他小时候生了病,爸爸也会给他吃鸡蛋。
回到家的时候,沈鹿还没回来,但陆生已经醒了。
颜令不止该怎么形容那副画面,他家那个又破又小还没有恒温系统的昏暗的房子里,突然多了个贵气的人。他安静地靠坐在床上,从窗里透进来的阳光洒落在他肩头,他抬起头来,下意识追着光,柔顺的黑发散落在肩侧,脖子里缠着纱布,美丽又孱弱,似一副画,只可惜这幅画好像丧失了灵魂。
他看不见了。
一个寒冷的雪夜,没有夺走他的生命,但夺走了他的光明。或者说,几乎夺走了。
沈鹿一直在想办法救治他,他的眼睛说瞎也不完全瞎,一只眼睛还能看到点模糊的人影。颜令不止一次感到惋惜,因为他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就像孟萍夸过他的话一样,自那以后,他就觉得眼睛特别重要。
那天之后,苏枣枣就经常会偷摸着过来。她又恢复了那古灵精怪的小恶魔的样子,唯有在陆生面前会收敛一些。
她拿了本书,叫《见春山》,说这是陆生最喜欢的书,经常坐在床边用稚嫩的嗓音读给陆生听。每每在这个时候,沈鹿就会安静地坐在一边,拨弄火炉给他们取暖,也会煮点好吃的东西大家分着吃。
关于那一夜的事情,谁都没有多提。等到一段时间后,雪季结束,陆生终于可以下床了,他再次走出家门去到街上的那一天,恰好是蓝铃花在街头巡演。
他们是一起出门的,陆生走累了,就坐在那片红砖墙下休息。不远不近地看着蓝铃花的演出,看起来还挺喜欢。
颜令则挤到人群里看孟萍去了,他又见到了那个仙子,看着载歌载舞的人群,心中的向往愈发强烈。苏枣枣拉着沈鹿在街上跑,她总是有许多主意,小小的年纪仿佛能看透人心,话还特别多。
她买了好吃的糖回来,一半是陆生的,剩下的三人平分。虽然沈鹿是机器人不能吃糖,但也总能分得一份。
看完演出后,陆生似乎多了点想法,人也从那沉静、平和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多了点鲜活。他决定出去走走。
他离开的那一天,颜令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黑衣服的男人是谁?
陆生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不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该知道的事情。他说:“也许我该让你忘了这一切。”
颜令当时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陆生最终没有做什么,他独自离开了。
“我有整整半年时间没有见到他,直到那一年快过去的时候,他才带着一身伤回来了。”颜令如是说。
“他去了哪儿?”姜鱼问。
“城外。那半年里沈鹿留在麻仓陪着苏枣枣,又在16街附近弄了一个地下密室,就是你们后来发现的那个。陆生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那里。然后翻了年过去,2137年,枣枣就被他父母带走了,沈鹿开起了春日照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