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穹说,展言的愤怒太“大”了。他在针对整个社会的歧视,太没有策略,注定是达不到效果的。果然如她所言,那段采访引起的争议很快就消散了。展言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他的影响力已经被削弱了太多。然后在某个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段采访被悄无声息地从互联网上抹除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是展言也不在乎这个,他快要被那团蓝火烧死了。他就像一只小蚂蚁站在一头大象面前,大象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被大象踩死,他们彼此无视,他却又愚蠢又勇敢地坚持跟大象对峙着。现在没有人知道展言到底想干什么,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己出钱找母带师把半途而废的Wide Awake修好了,还是放到平台上,五块钱一张,所有的收益都被他悄悄捐给了国内的性少数公益群体,没有声张,因为现在已经有太多人把这种行为打成“境外势力”。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慢慢地,网上骂展言“以少数群体炒作”的声音慢慢少了,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展言是在缓慢地自杀。
他的商务在一个一个减少,和经纪人彻底闹掰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个秘密,片约已经很少,有也被他自己拒绝。展言在个人账号上发布了Wide Awake的弹唱版本视频,粉丝们给他留言,甚至发血书,求求他不要这样自毁。展言不予理会。
东苔的父母也不满意,她父亲给展言打了电话,一开始还是客客气气,后来已经不加掩饰,希望他不要再“消费”儿子的死亡,否则他会付出代价。展言终于完全相信了东苔,这人确实是会威胁要杀了她的样子。他只是问了一句,东苔的遗照上是男人的样子吗?
她父亲愤怒地挂了电话。
索寻直到很后来才知道了东苔的死讯,展言自我封闭了很久,一直没有想到通知他。江少珩收到了美国那边一个电影发行的邮件,表示对索寻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这个时候项目已经搁置很久了,索寻拍的资料都已经在上次被皮|条|客抢走了。索寻本来让江少珩替他婉拒这个片商,又在当晚改变了主意,说项目有一些变动,他以东苔的故事为底本写了一个剧本,看片商对故事片感不感兴趣。
展言便像是得到了启示,把自己在琴房关了几天,写出来一首歌。这是他写过的所有歌里最“摇滚”的一首。江少珩听完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展言一直对摇滚情有独钟是有理由的。一个不愤怒的人怎么会喜欢摇滚呢?他一直以来都太愤怒了,可是他很少被允许愤怒。即便是现在,也同样不被允许愤怒。这首歌就叫《杀了她》,平台回了一条冷冰冰的提示,说歌名不能过审,请重新提交。展言就自己录了一遍弹唱的,就这么用个人账号发了出来。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除了一把吉他,他一无所有。
索寻跟展言说,在作品里少一些“指责”,转向去展现东苔的人生,也许可以让更多人理解她。但是展言不听,他说东苔的人生没有任何地方值得被歌唱。她是妓|女,是叛徒,是变态。她的人生就是一场血淋淋的畸形秀,她不需要被理解,她只想把尿撒在这这个世界的脸上。
索寻便也不再说什么。晚上江少珩在练琴,展言毫无预兆地走进琴房问他,是不是他也觉得自己疯了。江少珩停下来,从钢琴上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你可以把头发再留长一点。”
展言眨眨眼,江少珩笑了,朝他竖起了食指和小拇指:“摇滚不死嘛。”
沉默。展言就站在琴房门口,好一阵没说话,眼神莫测地看着江少珩。江少珩让他看得浑身发毛,有点儿摸不准他的情绪。然后展言轻声说了一句:“别练了。”
江少珩不明所以地愣在那里,展言从卧室里微微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别练了!”
懂了。江少珩立刻盖上琴盖,跟着进了卧室。
展言这一晚没有梦见血,但还是梦见了东苔。梦里他们还是住在那个地下室里,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她已经是后来女人的样子。展言在梦里并不觉得奇怪,他就这样安然地躺在东苔身边,东苔在跟他说电影。听着听着他就睡过去了——真奇怪,人竟然能够在梦里梦见自己睡着。然后他就醒了,天已经亮了,他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东苔出事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安然地睡了整个晚上。江少珩已经起来了,他透过卧室的门缝看见江少珩在开罐头,展昭心急地绕着他“喵喵喵”叫,江少珩一边压着声音“嘘”他:“马上好马上好……别吵你爸睡觉!”
陈芳芝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工作上的事。有个护肤品牌做了个campaign,请他拍一套大片,主题是“追寻不落的太阳”,他们要跨越三个大洲,追着太阳的轨迹绕地球一圈,以此来展现用了这个眼霜就再也无惧熬夜。品牌方那边可能是展言的粉丝,带着雪中送炭的心来的,非他不可。陈芳芝没抱什么希望,说如果展言还是不想工作,她可以去拒绝。
展言答应了。陈芳芝反而怔住,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展言又问她:“陈姐,你跟我去吗?”
陈芳芝不置可否,她根本没想到展言会答应,还在琢磨展言到底什么意思,展言又道:“一块儿去吧,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陈芳芝很久没说话,然后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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