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雯不着痕迹地挑挑眉。
许岩脸黑得很,“怎么, 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敢,只是想来讨个合理说法。”
程铮霆很少, 亦或者说从未有过这样直接硬杠长辈过,以至于许岩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自己这个外甥的听话乖顺,即便在青少年时期有过短暂的叛逆,但最终他是能懂得长辈们的良苦用心, 走上为他安排好的道路。
而不是像现在这个鬼样子。
二十来岁了还要搞什么迟来的叛逆。
“讨说法?你当这里是公堂还是法院?还敢讨说法?”
许岩的忍耐即将耗尽。
“张妈勤勤恳恳在这里做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尽心尽责,许家虽说不亏待但也从来没有给过什么莫大的恩惠, 她没有什么文化,字都识不全, 满心敬重和信任,她是真把我们当家人看待,可你却轻易利用了她的善良。”
程铮霆目光紧锁许岩, 直截了当地捅破了遮羞布。
他依旧还记得,自己刚被许岩接到许家时, 张兰芬缩在墙角偷偷看他, 虽然忍不住地抹眼泪,但还是会做鬼脸逗自己,后来的那么多年中, 张妈的陪伴比父亲、舅舅和外公都要多, 自己想要什么, 她都会想尽办法去弄。
这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妇女, 用她的淳朴和真情养育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主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点善良和真情本就不多,后来更是被许岩鄙夷地看做是懦弱无用的失败诱因,花了好些功夫将它们从程铮霆身上剔除。
待程铮霆长大成人后,早已没了小时候的黏人。
张妈也已苍老,学会了恭恭敬敬地称他为小少爷。
但程铮霆始终记得她的好,记得她的付出。
所以他更不能忍受这种教唆而来的背叛。
至亲者轻易利用了她,教她去伤害自己的爱人。
很是糟糕、又极为讽刺的自相厮搏。
“家人?张兰芬算是哪门子家人?”许岩的眸光冷得很,嘴脸透露出金钱气的刻薄和冷血,比程铮霆更加没有人情味,“她只是个许家请来的帮佣,我们付钱,她做事,纯粹至极的雇佣关系罢了。”
梁雯大约明白了程铮霆身上的无情从何而来。
这一家子,真是活得光鲜又肮脏。
“舅舅,我记得你从前教过我,敢作敢当,为什么你现在却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程铮霆显然也深受这种畸形教育方式的荼毒,他失望又挣扎,企图应证那些自己恪守的条条框框并不是大人说来专束缚他的。
许岩恼羞成怒,“我看你是被这个女人迷昏了头!”
无辜被殃及的梁雯心里头五味杂陈。
怎么说什么都能扯到自己头上。
这家人到底讲不讲道理。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从阿铮身上得到些什么。”许岩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梁雯,“一年前在法国的时候,我帮过你跟那个杂种,也没想过要你们怎么知恩图报,因为只要你能离阿铮远远得就行,可现在呢,你竟还要继续纠缠他!”
这一番话在梁雯听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真的是疯了,全疯了。
“不是她。”
程铮霆突然开口。
“是我,是我一直在纠缠她。”
在座的其余三人很是震惊,尤其是梁雯。
她能看得出来,程铮霆所说的这句话并不是为了临场解围,他是发自内心,真情实意的,甚至不惜为了梁雯,忤逆顶撞自己的亲人长辈,但梁雯不觉得有一丁点的感动,反而觉得程铮霆很会装傻充愣。
其实他从来都心知肚明。
梁雯的态度,梁雯的内心,梁雯的情感。
但他偏要执着,偏要强留,偏要自私自利。
他好像还存有不该有的幻想。
总觉得只要自己付出得足够多,终能打动梁雯。
但这就犹如栅栏上的铁钉,当初订进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即便后悔了,尽数□□之后也不能恢复如初,木质的板材上是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坑洞,而人心远比木板更加脆弱,有些伤痛,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和抹平的。
这段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
程铮霆与许岩大吵一架后,便带着梁雯离开了。
“这次是你做得过分了些,许岩。”一直没有参与子辈和孙辈矛盾的许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也没了喝茶的闲情雅致,“张兰芬毕竟是家里的老人儿了,这下她算两头都得罪了,记得,别亏待了她。”
许岩立即站起身,向许老爷子道了歉。
“有些东西吧,你为他筹谋得再精密,也不及他亲自去碰碰壁。”许老爷子缩坐在沙发上,光影投射在他的面庞上,将沟沟壑壑照得更加分明,无端好像苍老了许多,“小慧已经不在了,铮霆不能再有事。”
许老爷子起身,准备回房间。
许岩上前搀扶。
“程家还真是生出了一窝子的情种痴种……”
苍老的声音轻轻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空无一人的客厅内再度陷入沉寂。
梁雯愈发郁郁寡欢。
她又被接回了程铮霆的住处,每天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时常独自坐在房间的摇椅上,正对着半开的窗户,静默无声地一看就是一整天,落叶秋风,雷雨阵阵,皆尽收眼底,有时候昏沉过去,再醒来时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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