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氛围弥漫了整个城市,某个街道的喧嚣似乎穿透了墙壁,来到了他们的耳边。
“为什么不要我的回答?”她问。
裴叙停下动作,微愣了一瞬,接着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沉闷。
“因为我不需要答案。”
他弯起嘴角,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乔溪,你不用在乎我的喜欢……”
“你只要陪着我就好了。”他侧过脸吻着她的掌心,呢喃道:“……乔溪,圣诞节到了。”
跪坐在面前的少年虔诚又卑微,细密的吻落在她的掌心,仿佛赎罪者在亲吻天使停留过的地面,祈望从中得到倚靠。
缱绻温柔的吻结束后,他微仰着脸,眸光闪动。
“圣诞节快乐。”他说。
月亮悄声移动,从山峦的一端移到大海的彼岸,缓慢地将这座城市浸没在了深冬的月光中。
裴叙快要跟这个夜晚一起融化在了乔溪面前,她伸手触碰着裴叙眼睑上的那颗黑痣,仿佛这样才能拥有抵抗幻境的实感。
她顺他五官的轮廓一点点描摹。
想着裴叙说过的所有过去,想着他是如此笨拙地补全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影子。
这样的小心翼翼。
那一瞬间她想,原来这才是裴叙——没有了疏离的礼貌,没有了品学兼优的外表……什么都没有。
这个笨拙小心又爱哭的才是裴叙。
乔溪抹去裴叙眼角的泪痕,将他抱进怀里。
她眼眶发酸,五年前的那个圣诞夜,在裴叙蜷缩在床头的时候,她也曾无助地站在街边嚎啕大哭。
原来他们的十二岁都是那样的难过,但乔溪没有说,她只是轻抚着裴叙的后背。
“这个世界上没有时光机……我不能去见十二岁的你,”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想跟裴叙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早一点,再早一点。
抱抱十二岁的裴叙,抱抱十二岁的乔溪。
“生日快乐,裴叙。”
她捧着裴叙的脸,认真地注视着。
“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
【群青】
——乔溪的小番外。
五年前的圣诞夜。
乔溪独自一个人走出家门,带上她所有的零花钱,逃离了正在客厅激烈争吵的父母。
走了整整一个小时,走到了很远的街区,在一家画材店里买下了她人生中第一盒水彩颜料——摆在货架最显眼的地方,精致华美的让她心颤。
店员跟她说,这套颜料相当受欢迎,附近美院的学生很多都人手一套。
“小姑娘,你看看这个试色,一眼就能看出好坏,”店员把试色卡纸递到她眼前,“怎么样?不错吧。”
其实乔溪看不出来好坏,她也不懂店员口中纸张的纹理粗细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画画。
可是那套颜料太漂亮了,于是她就买下了它。
出了店门,她在路灯下拆开了颜料的包装,叁十六色的颜料盒里,她一眼就看见了群青这个颜色。
乔溪将它取出来,那样纯粹又绚烂的蓝色,乖巧地躺在她的手心。
寒风笼罩着她的指尖,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掌心里那抹蓝。不知为何,她看着手心那管小小的颜料,突然大哭了起来。
就这么站在路边,捧着那盒花了她大半零花钱的颜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哭的满脸通红,路过的人都对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一个阿姨甚至贴心地走过来问她缘由。
但乔溪回答不上来。
她只是攥着那管群青,狼狈地擦着脸上的泪,断断续续地跟阿姨解释她没有关系。
等她哭够了,她又走了一个小时,回到了恢复安静的家中。
推开门,乔溪低头看见了满地的玻璃渣。
妈妈把金鱼缸砸在了地上,碎片割破了她的小腿,伤口正在流血。
玻璃碎片反射着客厅的灯光,刺眼的光亮投射在墙角边濒死的金鱼身上,它的鱼鳃一张一合,橘红色的鳞片不断起伏着,暗红的半透明尾鳍挣扎铺在地板上。
是在求救吗?
乔溪呆呆地站在门口,不解地看向金鱼。
“乔溪,回房间去。”
妈妈别过脸,慌张地捂住伤口,催促她。
爸爸站在落地窗边,巨大的身影被沉默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就像一个失去声音的恶魔。
“妈妈,小梨怎么办。”她问。
“小梨”是那条金鱼的名字,乔溪指了指它,平静地看着妈妈。
“妈妈明天再去给你买,”妈妈强忍着心里的愤怒与不耐,“听话,回房间去 。”
“嗒——”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乔溪寻声望过去。
看见爸爸点燃了一支烟,一口接着一口,无言地抽着,跳跃的火星在暗处十分显眼,很快,她鼻腔就充满了呛人的烟味。
烟雾渐渐漫过房顶,遮住了头顶的吊灯,让光线暗了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墙角的小梨。
发现它的鱼鳃已经没有了动静。
小梨没有求救了。
“……”
乔溪收回目光,木讷地抱紧怀里的颜料,踩着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棉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上锁。
遗憾木门没办法阻挡所有的声音,下一秒,熟悉的争吵声还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她避无可避。
那晚乔溪攥着那管群青的颜料,躲进了被窝,梦见了跟她一样大小的小梨。
小梨不停地在她身边绕圈,尾鳍像一张巨大的屏风,鲜艳的橘红色占据了她所有视线。
她向小梨摊开手掌,对它说:“小梨,看,这是群青,很好看的蓝色,跟你的橘红色很搭。”
小梨停下了动作,转了个身,在水中荡起一圈圈波纹。
“不喜欢吗?”乔溪疑惑地看着小梨,随即笑道,“没关系,盒子里还有好多个颜色,我一个一个拿给小梨看,总会有一个你喜欢的。”
小梨像是听懂了一样,继续围绕着乔溪转圈。看着水中因为小梨的动作而荡起的波纹,乔溪虽然笑着,眼里却渐渐溢满了泪。
她一遍一遍跟它道歉。
“对不起,小梨。对不起,小梨……”
只是小梨,如果可以的话。
下辈子就不要再当金鱼了吧。
/
乔溪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她强睁开眼看了一下床侧,空荡荡的,裴叙不知去了哪里。
她想躺下再继续睡一会儿,卧室门被人打开,刚洗完澡的裴叙出现在了门口。
裴叙没有吹头发,胡乱地用浴巾擦着头,顶着一头还在滴水的湿发爬上床。看见乔溪睁的滚圆的双眼,微微一愣。
“我以为你还没醒。”
退烧不久的裴叙声音还残留着一丝沙哑,像是白瓷的碗底沉淀了一层细沙,攀附在瓷面上。
乔溪正想回答,身上却一沉,看见裴叙淡定地隔了一床被子跨坐在了她身上。
他低着头,距离乔溪的脸不过叁十厘米的距离,发丝的水珠滴落在了乔溪脸上,惹得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好冰。”乔溪不满地嘟囔道,想打破这莫名的氛围。
裴叙替她抹去脸上的水滴,又凑近了些。
“昨天晚上我没有注意。”他说。
“注意什么?”
熟悉的柠檬味经过很冷空气的过滤,变得更为清冽,乔溪猛地想起,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在裴叙身上闻到以前的那股香味了。
她对上裴叙的目光,思忖着他要说些什么。
只见裴叙徐徐开口。
“昨天晚上,你一件衣服都没给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