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倒也宽敞,打扫得明亮整洁,一尘不染。寥寥几个陈设颜色素淡,颇具古风,一根一根挺拔的竹子拼接成一道屏风,横在店中。竹子生凉,将夏日的炎热与浮躁尽数褪去,让人顿时有了田园隐居之感,仿佛到了五柳先生诗中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之处。
候了片刻后,店博士就将香气扑鼻的馄饨端上了桌,但见碗中汤水极为清透,若是滤掉上面的油,便可以用来煮茶了。汤中漂浮着形如偃月,白胖细嫩的馄饨。宇文修多罗拿着白瓷调羹舀起一个,咬破筋道又轻薄的面皮后,就尝到了其中鲜美的汤汁和细嫩的猪肉馅,那一瞬间,她只觉自己从前吃过的馄饨都如同淡然无味,这一口馄饨鲜得让她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三婢自然也做此感受,最喜吃的墨竹甚至都想落下泪来,直叹世间怎能有如此鲜美可口的馄饨。
“这馄饨皮极薄,又有如此韧性,想来是和面时加了些鸡蛋。内馅极细,我猜想是水打馅煮出来。汤水清澈,该是吊汤之手法,只是我从未喝过如此鲜美的吊汤,实在是猜不出是如何做出来的。”宇文修多罗一面吃着,一面轻声与三婢说着,“做这馄饨之人,当真是在用自己的心去做菜,如名厨伊尹②再世。”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说:“若是能让这位娘子全猜出来,那某的萧家馄饨也不必在长安立足了。”
她一转头,就见一郎君慵懒地倚在墙边。他肤色极白,细长的丹凤眼如凤尾一般勾起,眼下的泪痣凭添了几分阴柔之气,开口道:“某姓萧,在家中行五。”
宇文修多罗微微一笑,起身施礼:“儿是宇文氏女。”说罢,又问道:“想来这馄饨便是出自萧五郎之手了?”墨竹等人试图阻止,毕竟在她们心中,宇文修多罗是王妃,岂能对平头百姓如此,谁知宇文修多罗根本不理会她们的劝阻。
萧五郎颔首,见眼前女郎衣着锦绣,周遭丫鬟又欲要阻止她行礼,便知眼前人当是个贵人。在长安城中,随处遇到高官贵女不足为奇。只是他见宇文修多罗并不为阶级礼法所束缚,心中倒升起了好感,更愿与她攀谈。
宇文修多罗接着道:“郎君的手艺,可称天下无双。皮薄馅鲜,汤水醇香,令儿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世人皆喜珍馐美味,但真正懂的人却寥寥无几。”这位萧五郎双臂抱胸,语气中似有着对世俗的不屑,“某这些年一直在等一知音,如今看来终于等到了。”
听到他的话,宇文修多罗笑了:“人皆说见字如人,但儿却觉得,见饭食亦如见人。看来,儿先前的猜测是不错了。依着食谱,用手去做,菜品之味只能浮于表面。但用心去做,才能感受到食物中极其细微的变化,也才能巧妙地将各类食物之味结合在一起,烹出天下至鲜之食物。”
“能否做出一碗极为美味的馄饨,汤水也很重要。郎君做的馄饨汤水,尝起来当是鸡汤,以吊汤之法熬成,只是不知这鸡汤为何能如此鲜美?”
她这般说了后,萧五郎哈哈大笑:“此乃是我萧氏祖传之方,也是萧家立身之本。委实不能告知宇文娘子。”
宇文修多罗也知自己莽撞了,忙行了礼:“是儿冒犯了,还望萧郎君勿怪。”
萧五郎爽快地摆了摆手,显然是毫不在意。此时,却见宇文修多罗复又坐了回去:“虽说与萧郎君相谈甚欢,但这馄饨要凉了,儿定要趁热吃,万不能错过这般美味。”说罢,便又舀了一勺馄饨,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萧五郎面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待到宇文修多罗她们用完一碗馄饨,欲要付钱之时,却开了口:“某已经许多年未曾见到对厨艺有如此见地之人了,难得投缘,今日宇文娘子的馄饨算是某请了,不必给钱。”
看起来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宇文修多罗却一向不喜欠人情,坚持道:“虽说是投缘,但萧郎君也是经营食铺之人,儿既然吃了馄饨,便一定要给钱的。”
谁知萧五郎却面色一顿,直摆手道:“某接了家中的铺子,却并不在意赚钱几何,只在意是否有伯牙子期那般的知音。若有知音相伴,即便吃糠咽菜,某亦甘之如饴。若只有金银,即使山珍海味,某也只觉味同嚼蜡。”
“若宇文娘子执意给钱,便是不认某这个朋友了。”
听了这一席话,宇文修多罗只得放弃了付钱。墨竹只觉王妃不该与除了大王外的其他郎君这般欢喜相谈,当下便道:“小娘子,闭市的时辰要到了,咱们该回府了。”
可宇文修多罗想的却是,自己要在闭市前买好些吃食,打包带走,所以此刻也施礼告别:“此时也是儿该回府的时辰了,萧郎君,儿先告辞了。”
萧五郎难得碰到投缘之人,自然盼望着下次再见,忙对宇文修多罗道:“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与宇文娘子相见,共论做菜之道。”
而宇文修多罗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厨,自然应下:“那是自然,儿对萧郎君的厨艺敬仰不已。过些日子儿来西市取衣衫之时,一定会再来的。”
萧五郎点了点头:“好,那便一言为定。”
待到走出馄饨店时,宇文修多罗仍觉口中的鲜香经久不散,令人回味。正要理一理戴着的帷帽,却忽有一阵大风吹过,她的帷帽被刮掉,她与几个丫鬟皆是惊呼一声,却见一双白玉一般的手将帷帽接住,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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