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双慢慢抬起头,看了皇上和皇后一眼又怯懦地低下头。
皇后略微有些惊讶,陆幽从出生就病弱不堪,在皇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她进宫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他一次,便是陆崇带陈太妃和陆幽出宫时照过一面。
所以她时常想不起皇室中有陆幽这么一个薨逝了的皇子,如今让她想起陆幽的便是眼前这个寡妇。
皇上心里也是一诧,心道陆幽竟有这等艳福,转念又想这是有福没命享。“平身,赐座!”
“谢陛下!”
陆夫人道:“连双头次进宫、胆子又小,不敢直视陛下与娘娘,还请不要怪罪。”
皇上笑道:“朕又不吃人,不必害怕。连双伤势如何?听九皇弟说你为了救他差点丢了性命,朕甚是感激。今日招你进宫是朕私心想当面表达谢意,若是身子受不住不要硬撑着,都是一家人,莫要与朕和皇后见外。”
“谢陛下!”连双行一礼,“身体已大好,但若是久坐恐有不适。”
“无妨,等会用了膳,你便来这边休息,这里无人打扰。”
“谢陛下圣恩!”得了皇上的口谕,连双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心里想着等会吃两口便借口身体不适来这边躲着。只要她把头垂的够低,即便见过她的人离得远也未必认得出她。
而陆崇却皱了皱眉,看了连双一眼便垂下眼。他这个举动刚好被皇上瞧见。陆贤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连双,又看了看陆崇,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接下来是皇上皇后与陆夫人陆崇一家人闲谈,连双低头看着地面,可耳朵却半点不敢放松。
说起来她离开北辰一年有余,以前还能知道些关于北辰的消息,自打陆崇回来后,她小心谨慎连将军府大门都不敢出,北辰那边一丁点消息都不知道。
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他们谈论关于北辰之事,也许是元宵佳节避开这个话题,也或许有她这个外人在不方便说,连双略微有些失望。
即便她没有再回北辰的打算,可那是她的母国、是故土,北辰发生什么事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时间差不多了,连双等人随着皇上和皇后走去大殿。大臣极其眷属已经到齐,连双被宫女领到女眷场地。
女宾与男客分开坐,两边有一段距离,连双坐在边缘靠后的位置,被一群人头挡着,女人的发髻高高竖起,想从一群人头中看清她的面容还真不太容易,连双稍稍放了心。
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双偏头往左边看去,是陆夫人坐在不远处,与她一起坐着的是现在宫中的嫔妃。
君臣走完该有的礼节,宴会开始,鼓乐声起、舞姬入场,珍馐佳肴一道道端上来。等上面的皇帝陛下吃了一口,下面的人才敢动筷子。
连双拿起筷子还没碰到盘子,便听到坐在身侧的白芙蓉道:“弟妹,尝尝这道黑珍珠,这可是外邦传来的新鲜菜式,外面可吃不到。”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连双回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炙鹿肉放进嘴里。黑珍珠起的名字好听其实不过是一盘鱼籽罢了,她早就吃腻了。
眼前这盘看上去鱼籽黑黑亮亮的比较清淡,连双觉得这玩意还是烤着更香,曾经她和皇兄一起在炉火旁边用铜勺烤着吃,一颗颗嚼着还挺好玩的。
最近养伤吃得清淡,有些馋了,所以她便没有动鱼籽,而是吃了比较重口的炙烤鹿肉,喷香的烤肉吃进嘴里,很是满足感。
见她没有听自己的话,白芙蓉小声嘀咕:“没见识、不识货。”
连双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吃着,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陆夫人那边。
嗯?刚刚好像与一人的视线碰了一下,待连双再抬头看过去想找那道目光时,却发现并没有人看她。
是自己看错了吗?连双狐疑地想。可接下来她总感觉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向自己,等她看过去时便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好左顾右盼,于是将头压得更低,想着等会撤盘时借故离开,吃完了饭再走也不算失礼。
宴席过半,晨妃借故向皇上请辞,走出大殿她便迫不及待地问身边的周嬷嬷,“你看清楚了,那人真是叒叒?”
“娘娘!老奴不会看错,那个连双就是连叒公主,三年前老奴随使团回北辰见过她,公主的样子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绝对不会有错。”周嬷嬷激动不已,“公主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孩子还活着。”晨妃高兴的流下眼泪。一年前北辰传来消息,二皇兄登基称帝,侄子侄女都已经不在人世。
晨妃觉得蹊跷便偷偷派人回去调查,这才知道二皇兄到底做了什么。侄女也并非真的死了,而是下落不明。
“没想到、没想到她来了大燕,可是她为何不来找我?又是如何嫁给了陆幽做寡妇?连叒到底遇到了什么?……”赫连颜芝有太多问题想问。
“娘娘,您别急。”周嬷嬷安抚道:“公主平安无事是不幸中的万幸,找个机会您亲自问问她。”
“对、对,我急糊涂了。”晨妃镇定下来,“周嬷嬷你去安排,千万不要让旁人发现,我在偏殿等着。”
“是。”
大殿里,男人们喝酒赏舞没那么快吃完,女客都差不多放下筷子。宫女们鱼贯而入撤去女人桌上的盘子,换上可口的餐点和蜜饯。
连双正低头,就听撤盘子的宫女小声说:“少夫人请到偏殿,有人在那里等您。”
心里一惊,连双抬头,可那宫女已经端了盘子起身离开。有人在等她?是谁?难道自己被认出来了?
一时间连双心思百转,想了多种可能,在去与不出之间纠结了片刻,最终她还是选择出去见一见这人。
是敌是友一见便知,若是有人认出她来,逃避是躲不开的,不如直接面对,看他有什么条件。偷偷将她叫出去可不是就要提条件嘛。
连双起身跟在端盘子的宫女身后走出大殿,边走边琢磨自己身上这些不怎么值钱的首饰够不够贿赂一个官员?
第25章 姑姑
被宫女带到偏殿门口,连双心中纳闷,自己也想来偏殿躲一躲来着,这里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吧?到底什么人要见她?
她不是不害怕,可事情来了怕有什么用。那个宫女将她请到殿内便关门离开了,连双绕过门口的屏风走进殿内便看见两个女人在殿中。
一位端庄秀美、衣着华贵,年纪不是很大,光从衣着打扮连双判断不出这位是朝臣之妻还是宫中贵人。要知道大臣的妻子们衣着打扮华丽程度不比宫妃差多少,在宴席中她也没敢四处乱看,所以并不认得眼前这位。
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站在她身侧,看穿着和姿势应该是这位美妇人的下人。
脚步轻移来到两人跟前,连双微微颔首问道:“不知您叫我来何事?”
“叒叒!”赫连颜芝激动地站起身,一把将连双的手攥住,颤声道:“你真的是叒叒?”
周嬷嬷在旁边道:“公主,这位是您姑姑赫连颜芝!”
连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姑姑?”
“嗯。”赫连颜芝用力点头,眼泪夺眶而出,“我是赫连颜芝,是你姑姑,你都长这么大了。”
当年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还是太子的陆贤,皇兄不同意,是自己偷偷跑出来,她令亲人蒙羞,自认为没脸见他们,这么多年没有与北辰皇室有任何往来,但北辰的事她都知道。
离开前,侄女刚刚会走路,不记得她,可赫连颜芝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喜欢粘着她的小侄女,多年过去再见面已经物是人非。
一年前当她得知赫连叒失踪,便拿出所有积蓄派人去北辰找,没想到侄女竟然悄无声息地来到大燕都城。
“你受苦了。”赫连颜芝上下打量连双,然后一把将侄女搂在怀里痛哭。
“姑姑!”连双也紧紧抱着她,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她早就不记得这位姑姑了,父皇和宫里的人都不曾谈论过这个人,小时候有一次母后说漏了嘴,说她有位姑姑在大燕皇宫。
其他的母后怎么也不肯说,还是她身边的嬷嬷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悄悄跟她说:赫连颜芝在成亲前舍弃了未婚夫,偷偷跑来嫁给大燕皇子。父皇非常伤心,这么多年不曾提起过赫连颜芝,也不准宫人谈论,权当宫中没有过这个人。
当时连双心中唏嘘不已,暗暗佩服赫连颜芝好有胆量。那时年纪还小,她只当旁人的趣事听听,毕竟记忆中没有姑姑的影子,算是陌生人,时间久了也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如今猛然想起自己有位姑姑在大燕的皇宫。
姑侄两个抱头痛哭,怕惊到外面的人又不敢大声,两人只好用手捂着嘴巴呜呜的哭个不停。周嬷嬷在一旁也不住地抹眼泪。
片刻,赫连颜芝止住哭声,拉着连双坐下,“你是怎么来到大燕的?北辰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兄他因何驾崩?是不是赫连初……?”
连双简要地将北辰发生的事和自己一路被追杀的事说给赫连颜芝听,“皇叔的人还在京城,上次我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那些人不是杀陆崇?”赫连颜芝诧异,原来传言并非是真,侄女受伤不是为了陆崇。她焦急道:“那怎么办?赫连初的人紧盯着你,你在外面很危险,我去跟陛下说接你进宫来。”
“千万不可!”连双赶忙阻止,“姑姑您不能说,我是父皇唯一活着的孩子,若是大燕皇帝拿我做文章,我的处境恐怕比现在还要艰难。”
“陛下不会的,我去求他……”赫连颜芝担心侄女,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这守卫森严的皇宫。
“姑姑!”连双无奈,“在我与国家利益之间,您的陛下只会选择大燕的利益,而非一个逃亡的公主。我与姑姑不同,您已经嫁进大燕,是陛下的人,他会护着您但不会护着我,若我能换来好处,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将我献出去。”
赫连颜芝生在皇宫,又在大燕后宫生活多年,自然知道权力之中的尔虞我诈。连双所说并非胡乱猜测,在帝王眼中什么人都可以拿来牺牲,何况侄女与陛下并无关系,而她在陆贤心中有几斤几两,这么多年了她也总算看清楚了。
“我明白。”赫连颜芝想通其中的关窍便没在坚持。叒叒是她的亲人是皇兄最后的血脉,半点风险都不能有,何况赫连颜芝不敢赌陆贤对她的情谊能有几分重?
“只是你要怎么办?你在外面姑姑放心不下。还有二皇兄既已坐上了皇位为何还要追杀你?”
赫连颜芝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赫连初坐上皇位,叒叒是个女孩子对他的皇位构不成威胁,他为何要赶尽杀绝?
“姑姑莫要担心,我在镇北将军府很安全,有陆崇护着,我暂时不会有事。”连双避开她最后的问题,赫连初追着她不放是因为他手中没有象征皇权的国印。
这件事姑姑知道了没有好处,连双也怕她守不住秘密,毕竟当初她可是为了大燕皇子抛弃了北辰的亲人。
“叒叒你……”赫连颜芝还想再问,就听见殿门“吱呀”一声。
姑侄俩对视一眼,快速放开牵着的手,摆正身子坐好。连双刚擦完眼角便看见陆崇走进来。
连双走出大殿他是知道的,本以为是来偏殿休息,等他抽空出来见灵冬在偏殿外站着。他心中纳闷,连双休息怎么不带自己的婢女?
问过后,灵冬说连双让她在外面守着,不得入内。陆崇眯了眯眼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晨妃与连双坐在一起,陆崇一愣,他想过连双可能与什么人会面,万没想到这人会是陆贤的妃子。
怔了一瞬陆崇很快恢复神态,对赫连颜芝颔首,“见过晨妃娘娘!”在他走过来时连双已从椅子上起身,对他躬身行礼。
赫连颜芝看一眼侄女,心中不大高兴,侄女堂堂北辰公主千娇万宠着长大,地位与皇子无异,用得着给陆崇行礼?
不高兴归不高兴她可不能表现出来,“好些日子没见将军了,近来可好?”
“托娘娘的福,臣一切都好。”陆崇站在两人面前,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似乎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清,于是他皱了皱眉。
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姑侄俩心里一惊。赫连颜芝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她沉声道:“将军为何如此看本宫?是本宫哪里不妥吗?”
“娘娘不要误会。”陆崇微微一笑,“臣见娘娘与连双像是哭过,一时好奇罢了。”
两人刚刚大哭,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哪里像是,分明就是哭过。气氛有片刻的凝滞,赫连颜芝和连双都在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解释。
连双抢先道:“都是双儿的错,娘娘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娘娘问起身世我便如实相告。娘娘心地善良被我的经历感动这才落泪。”连双转向晨妃躬身一礼,“是我唐突了,不该与您说不开心的事,还请娘娘原谅。”
“无妨,本宫也是好些日子没听人讲故事了,没想到你身世这般坎坷。”赫连颜芝眼中又泛起水雾。
“娘娘莫要伤心,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在将军府很好。”连双出言安慰,她怕姑姑关心则乱让陆崇看出破绽。
赫连颜芝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眼角,“说起来你我是亲戚,本宫又与你这般有缘,有空来宫中陪我聊聊可好?”
“这……”连双转头看陆崇。
陆崇在两人眼中看出了迫切,他垂下眼,“连双伤势未好暂时不宜活动,况且宫中有规矩,娘娘还是不要轻易破坏的好。”
赫连颜芝还要再说,连双冲她轻轻摇摇头,陆崇说不行就不行,说多了引他怀疑。
“娘娘若无事,我便带她出宫去,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赫连颜芝眼中难掩失望,她想与侄女多说两句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好嘱咐道:“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进宫来,本宫会像皇上要进宫的玉牌给你。”
连双心中一跳,心想姑姑啊,您对刚见一面的人太好了,会让人怀疑的,她偷瞄了一眼陆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