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 星辰隐在深厚的云层当中,她悄悄带着人马渡过黄河, 水流拍打着船沿。
黑沉沉的, 灯里只点燃了一根蜡烛,散发出黯淡的光亮来。
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周灵人的注意, 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
下了船到岸后,见到岸上影影绰绰的人影,眼疾手快,立刻吹灭蜡烛,藏在树后,以观形势之变。
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 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是韩昭昭同陈子惠带了些人马,出城来迎接她。
韩昭昭亦是望见了她, 见过她不过几面, 但是, 对于她的印象, 韩昭昭可谓是极为深刻。
自有气质出尘脱俗, 令人过目不忘。
江星阑吹灭了蜡烛,在黑暗当中摸索的时候,忽然,一束光照到了她的面前,在一眼望不见的黑暗当中,就如天上皎洁的明月。
顺着光源望去的时候,见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自到过一次京城,在洛水边、邙山下见过先辈所塑的像,便梦过千遍万遍。
一百多年前,她生于战乱年代,饱受战火的摧残,念着天下太平,未将任何情绪迁怒于敌方。
即使与江星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仍然是对这个祖先敬畏不已,不想一百年后,又有一人出世,模样与她一样,就是做起事来,也是那般熟悉的风格。
若是没有她,恐怕中原匈奴又要重新陷入战火当中,不休不止,不见牛羊遍野、青苗遍地。
还有她的表哥,亦是一代英才,战场相逢时,更见对方的才干。
见到韩昭昭二人,江星阑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这一刻仿佛抛掉了深谋远虑的设定,只是一个迫不及待归家的游子。
远处的灯光为她引路一般,穿过层层的枝叶,洒在草地上,她脚步轻盈,不多时便到了两人面前。
霎时,丢掉手上的已经被吹灭的灯笼,像个孩子一般,扑入韩昭昭的怀中。
上元节的灯会,她装作认错人的民女,得以揭开韩昭昭的面具,唤她一声姐姐。
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她带着面纱,辽阔的草原上,风吹起她的面纱,她低低地说出一声哥哥,说罢已是泪流满面。
而今,根本不必如此了。
我回来了。
我带着匈奴的军队回来了,带了几代人的期待回来,也会把希望带回去。
与那时一样的,是泪流满面。
她的泪水打湿了韩昭昭的衣襟,或许因是太激动的缘故,没有察觉到。
此时的她在韩昭昭的眼中与一个孩子无异,韩昭昭轻轻地拍上她的背,方才感觉到她的瘦弱与矮小。
这多年来辗转反侧,多次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又焦心劳力,怎么不会变成这般的模样。
可她却是坚韧不已,如落入石缝当中的种子,抵住石块的重压、风雨的摧折,长成了一株挺拔的青松,立在山巅,被青史铭记。
回来就好。
韩昭昭拉住她往营帐当中走。
她也是冷静下来一些,问道:我带来的这些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陈子惠答道: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安置起来,不让周灵察觉大概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可能地减少他的防备之心,我会尽力让他认为这是我从并州招来的援军。
并州北边临近边地,当地人与匈奴人杂居,穿衣打扮都与匈奴人相近,因此,对这些人稍加掩饰并不难。
表哥说得是。
这些人我会给他们寻个稳妥的地方安排,周灵那边看守被挟持的家眷的守卫
我已经安排好了,哪日起事?
若是情况不变的话,便是后日,但也许会提前。
好。
应下这句话的时候,江星阑笑了,很久没有这么真切而畅快地笑过了。
虽说造化弄人,她与表兄曾为仇敌,多次在战场相遇,欲要夺取对方的性命,可是,上天还是怜爱了她,让她历经艰辛之后又得以返回故乡与血亲重逢,完成先辈遗愿,共谋大业。
因为江星阑是远道而来,经历了颠簸,除了必须要她插手的事务,其余的都由陈子惠来安排。
第二日清晨,安排好看守劫狱的计划之后,他唤顾钧来,让顾钧给太后写了一封信,悄悄遣人送给太后。
顾钧写这封信写得慢,数不清揉碎了多少张纸,写到最后又是涕泗横流,总算在黄昏之前写完了,派人送过去了。
张家本是投靠陈子惠这一派的,张太后身边的人也有陈子惠的人,这人机敏加之太后的维护,一直没有被周灵发现不寻常的地方,还留用在太后的身边。
京城当中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被周灵调过来守洛阳城四周的城门,尤其是洛阳城的北门,皇宫里的守卫几乎是空了,因北门距离皇宫距离很远,又怕夜间有什么意外发生,周灵在晚间也是不回到皇宫里了。
连带着太后也是如此,一来是为了调动重病保护她,二来也是能更好地看守她,防止她被陈子惠那边的人所蛊惑。
重重盘查与包围的军队,仍然是放过了送信的人,安然无恙地将信交到太后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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