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挑帘而出,如雪白发在风中散开,一道晶莹化作一弯弧度落入柜台上一块沉甸甸的极品灵石。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收下,心里却暗自嘀咕,坐半天只点了一壶清茶,这些仙君确实是古怪至极。
一路往西,是蓬莱最高峰之巅。
白虹观便位于其山海交接处。
他也曾略有耳闻。
此番前去,她的气息太过动人,他像一个卑微信徒,只能沿着她行过的路小心翼翼地循过去,不敢错漏半分。
长街长,春花盛,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原本早已死寂的心却像昔日少年一样,再度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他抿紧了唇,忐忑又惶然,不知走了多久,他下意识抬眼。
云雾缭绕在山海之巅,有淡淡花香散落在鬓发间。
他一颗心陡然间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谢折玉几乎是下意识想破碎虚空,只想一瞬间到那里,看看那个人。
然而在指尖微动时,又恍若猛然清醒,他滞涩住,停住脚步。
山间多雾,清溪蜿蜒而下,明澈流丽,如一面净透如琉璃的镜子。
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溪边,看着水中盈盈倒影。
白衣雪发,眉眼冷峻。
犹豫了一下,他理了理平整的袖口,又垂着眼仔细地将略微有些散乱的发束进玉冠,做这一切时,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像极了少年心动,佳人有约。
白虹观的飞檐斗拱掩在山间浓雾中,许是刚下了一场细雨,石阶小路青苔斑驳,一路向内延伸而去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地发亮,一盏又一盏的古旧竹制风灯悬挂在房檐长廊下,整座道观都是静谧祥和地宛如世外桃源般。
门口一株迎客松的倒影在微风中晃晃悠悠地轻荡着,古旧同漆兽首的门环铜绿斑斑,门楣处悬挂着一尊题有白虹观三个大字的牌匾,一切都分外和谐又美好。
谢折玉止住了脚步。
一步之遥。
却仿佛咫尺天涯。
他不敢跨过,生怕又是一场梦障。
愣怔了许久,谢折玉抬起苍白指尖,缓缓覆上心口处。
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
哎哟!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穿破重重山雾,打破了道观原本的寂静,像是揭开了什么封印般。
我的小祖宗!你们两个,别跑!
一时间,风声,水声,鸟鸣声。
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如潮水般涌入门外伫立的人,像海将他没顶吞噬。
他霍然起身,悄无声息地立在一角廊檐上,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
原本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男人陡然间瞳孔一缩,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
起风了,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谢折玉呼吸急促,全身都在颤抖,指尖泛白。
那一瞬间,他以为一度干涸的眼,会流出血泪来。
然而,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一言未发。
漆黑的瞳,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影。
咕咕!
雪鹞焦急又兴奋地扑棱着翅膀上下来回飞着,催促着少女快些跑。
沈卿抱着怀里一坛酒,正沿着青石路跑来,桃粉色的衣裙四下翻飞在葳蕤盛放的四季花海中,不时回头看一眼来处,眼里带着笑意。
她扬起头,朝雪鹞摆摆手,一如曾经,恣意生动,又娇又随意的模样。
你急什么,老白年纪大了,跑不过我们。
她低下头,闻了闻怀中酒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满足,招呼雪鹞齐齐躲在一处长廊角落阴影里。
咱们只尝一口。
她信誓旦旦,又理直气壮。
谢折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山风拂过,吹散了他来时仔细整理的鬓发,苍白如雪。
她一如既往的面容娇艳如花,发间桃粉色丝绦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晃动着。
不用想,他都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应是桃花酥吃多的,清清浅浅的酣甜。
大雾弥漫,山海之巅。
整个天地彷佛一瞬间都茫茫一片,唯有一处最明艳的丽色聚集在她身上。
她眉眼弯弯,一切如昨。
而他鬓发白霜,百年苍苍。
谢折玉整个人突然僵硬地滞住,大梦初醒,他才恍然发现。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寻寻觅觅,山风戚戚。
谢折玉藏在袖间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又归于沉寂。他像个寻觅许久的卑微旅人,在最后抵达终点时却不敢靠近。
整整一百年。
他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少个难以入眠的日夜,一闭眼都是她在高台上。
大雪飞过那个冬天,她神魂俱灭在他眼前。
太过漫长,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踏遍千山万水,穷尽碧落黄泉,魂灯死寂如冰。
起初,他妄想着,把她的魂魄碎片用魂灯凝神,总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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