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抖动,闪烁间全是不敢置信。
医生又接着说:“脑部中度震荡,肋骨与小腿都有不同程度骨折,这些都是剧烈撞击与翻车时带来的伤……”
一通病症简约说完,最后是一句病人现在失血性休克,下病危通知书,问:“是,谁要签字?”
整个手术室门口,静若源潭,毫无气息。
医生认得谈慎履,他最近十天里有九天会在医院活动探望他老朋友,也就是这个医院的董事长宁池安,但是似乎也听说他们少东家,和现在的病人是未婚夫妻关系。
虽然手术签字正常在病人没结婚的情况下,父母亲又在,肯定是后者来签字,但是医院是宁家的,宁硕此刻又在,他也就本能地关怀性问了一句,谁要签。
说完没人出声,医生也很理解地没有动静,无声等着。
终于,谈慎履缓缓伸手,想签字,但是一动身人就晃了晃。
在一侧的杭若马上伸手扶他:“三叔。”
谈之醒也走了过去搀扶。
他艰难地摆摆手,示意没事,缓了缓神与紊乱的气息后,抬手接过护士递来的笔,在那纸上签上名。
医生与护士又进去了,走廊恢复了寂静。明明人很多,莹白的灯从头到尾亮了两排,可这一处却像夜深人静一样,连呼吸声仿佛都不见了。
宁硕在看谈慎履过去签字后,就阖下了眸,谁也没看,动也没动。
一个小时过去,隔着一个多小时车程的谈之醅从锡城过来。
奔到医院看到宁硕身上那身血,他喉结翻涌了几番,欲言又止,脑子里浮现出前几日在他婚礼上意气风发,整晚在瞧计迦楠的画面。
谈之醅转头问谈之醒怎么回事。
可他难得什么也没说,就直接沉默着没给他开口。
杭若替他说了事故情况。
听到车子翻了,谈之醅眉头一跳,马上问那人呢?
杭若不敢在谈慎履面前再提病危通知书那几个字,就只对他轻轻摇摇头。
谈之醅呼吸急促起来,本想去和谈慎履说说话,但是这时候,谈之醒身上的手机“噔”了一下,似乎有消息进来。
本来以为是自己的,他没理,但是想想,那声音似乎是计迦楠手机的,他就伸手放入口袋掏了出来。
以为是她工作上的消息,结果按了下开机键,亮起的屏幕弹出来的信息,内容让他眼神深邃起来。
号码没有备注,但是内容写着:“你不想认你亲生父母也可以,但……”
后面的看不到了,首页只显示了这么多。谈之醒戳进去,但是要密码才能进她手机。
他眉头一皱,下一秒想起什么,抬头看对面长椅上的宁硕,走过去:“你知道迦楠手机密码吗?”
大家都看了过去。
宁硕拧着眉看谈之醒手机里显示的那几个字,伸手往屏幕上点了几个数字。
计迦楠手机是指纹锁,密码就随便弄弄搞得尤其简单,三个六三个九,她生日。
有一次宁硕无意中看到,调笑她这密码不怕被他知道了,进去偷窥偷窥,她说他手机都有她的指纹,她还怕他偷窥。
宁硕的手机确实有计迦楠的指纹,因为她还挺喜欢他的东西的,像喜欢他的打火机一样,对他任何东西都感兴趣,他就录了个指纹给她,方便她玩。
屏幕亮了,谈之醒火速进入信息点开那条新消息。
“你不想认你亲生父母也可以,但是你得给我们赡养费,就算没养你你也是我们生的,你得给我们钱补偿这生育之恩。两千万,不多,我知道你有这个钱,你钱多得是,要是不给我就天天上京景去找你,我让你和你们家在这充州里声名狼藉!一败涂地!!”
谈之醒握着手机的手指骨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了,如果不是这个手机很重要,当下已经被他摔了出去。
这两人显然还不知道人已经出事故了,还不甘心地发来勒索。
宁硕也看到了内容,此刻眼底的黑已经深不见底,看向谈慎履,一老一少对视一眼。
谈慎履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去调查事故原因的谈之醇找他。
计迦楠的大哥年纪和她差了太多,又不是从商的,人比较严肃,所以计迦楠也不敢在他面前撒娇要车什么的,这些都只敢在谈之醒面前来,反正谈之醒每次都说要揍她但是还不是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他就怒气滔天把人送去蹲牢饭了。
因此谈之醇从头到尾不知道计迦楠那个什么鬼玩意亲生父母的事情,打电话来问谈慎履,说她今天去什么咖啡厅见一个夫妇,问谈慎履认不认识那一对,是谈家的亲戚吗?谈之醇完全没印象。
他没印象,但是谈慎履一听就知道那所谓的夫妇是什么人了。
手术室门口的安静让他听电话的声音都散开了,好像开着免提。
几个人都听到了通话内容,加上那信息,所有事情就已经都明了了。
谈之醇在电话中还表示:“迦楠从出那咖啡厅的包厢就脸色不好了,一路自己从商业街走回到公司的,然后就开车出来了,就那么两分钟的功夫,就出事了。”
谈之醒忽然无力起来,痛苦地在椅子上坐下,弯下了身,低喃:“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一个人去见那俩老东西,这个傻瓜!!”
谈慎履轻吁口气,闭了闭眼,也异常心疼他的小迦楠,没想过到头来还是逃不过那所谓父母的折腾。
他知道宁硕已经跟她编造了一个不好不坏的谎言,可最终还是被她知道了,还是躲不掉,还受了这一身伤。
他缓缓走过去,把手机给谈之醒,拍拍他的肩头安抚他:“算了,去吧,去跟你大哥说怎么处理,三叔累了。”
谈之醒接过电话起身走远了。
谈慎履被杭若扶着回去坐下,缓了缓,终于还是忍不住沙哑地说了声:“我的小迦楠啊,是命不好,爸爸也没能帮她扭转。”
杭若一听这心如死灰的发言就吓坏了,马上安抚他:“三叔,您别这么想,迦楠会好的,她还小呢身子骨好不会挺不住的。她还有父母要照顾呢,怎么舍得有事呢,是不是?您放宽心。”
谈慎履放远的神色似乎在畅想那个女儿承欢膝下的画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想象也是要力气的,她现在这个样子,浑身的伤,光疼都要疼死了。
手术漫长而缓慢,黑夜不知不觉席卷了充京城。
不知几时,宁硕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洗手上又流淌了一整个掌心的血,拿水泼了泼不知为何有些睁不开的眉眼。
看着水池里顺着水流飘走的红色,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计迦楠被他从驾驶座抱出来放在膝上安抚的画面。
这一刻连那个画面都是奢侈的,至少那会儿她还鲜活得很,只有手腕受伤,还放声在他怀里哭,梨花带雨可怜巴巴。
他一边怕她疼,不断给她捂着伤口;一边被一个女孩子哭得,人生中第一次手忙脚乱。
她总是说他万事不入心,没什么能让他动容的,可宁硕这一刻,心都疼碎了。
第57章 会好的
晚上九点, 充州市区下起了毛毛细雨。
毕丛雲不好在外面逗留太久,已经回病房了。
那个点宁池安恰好苏醒,她看着看护在伺候他喝水, 自己坐在一旁心事重重, 如果是往常,她会自己去照顾他。
宁池安倒是也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他一惯是希望她不用自己忙活的, 让别人来就行,病房里光看护就好几个。
只是喝完水, 想着醒来没看到两个孩子, 他就不禁问毕丛雲:“迦楠来过了吗?是我在睡觉吗?”
“哦…”毕丛雲回神, 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稳下来了,顺着他的话假意人已经来过了, 微笑道,“是啊,你刚睡着,她就不舍得吵醒你了, 说改天再来看你。”
宁池安眼底立刻就挂满了笑, 点点头:“我们迦楠就是贴心,跟女儿一样。”
“嗯,有迦楠,你自己不生一个也不遗憾了。”
宁池安格外圆满地点头, 笑得很温柔:“从小我抱大的。那宁硕呢?他今晚也来过了?已经走了?”
“他…还没来, 一会儿应该会来的, 只是今天加班了, 所以早早就跟我说你要是困就休息吧, 他可能来得挺晚的。”
“我不困。”他温和浅笑,“他忙就让他们都不要来了,人在国内,随时能看,不用每天大半夜地来。”
“嗯,行,我改天跟他说。”毕丛雲极为配合地点头,“迦楠好像说,她最近忙,宁硕不是又给了她一个公司吗,她要…出差,对,是说要出差,所以接下来几天也不一定能来看你了。”
“是嘛。”宁池安感慨了句,“这么忙啊,那宁硕不能给她太多事情,忙起来累着了可不行,小女孩儿就不能跟他比。”
毕丛雲微笑:“他有分寸的,迦楠说,她不忙,宁硕就要忙,两人更见不了面。小孩子这心思你不懂。”
宁池安失笑,摇摇头:“是不懂,原来小姑娘打的这个心思啊,那行吧,那我就装作不知道了。”
毕丛雲配合着浅笑。
宁池安环视一圈今晚格外静谧的病房,还是不禁感慨:“一天没见到我们小迦楠,还有些不习惯,早知道她要出差,就该让她喊醒我的。”
毕丛雲一边忍着难过一边微笑,说:“你自己都说了,随时能见,转头就迫不及待想小迦楠,这你哪儿能说服得了他们不来。”
宁池安被说得失笑,点点头也没否认。
毕丛雲回来有半小时了,很担心那边手术室的情况,见已经把宁池安的问题都回答遍了,就起了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休息吧,我打完就回了。”
“不着急,你忙你的。”宁池安抬起手挥了挥,“走动走动,坐久了累,去走走。”
“嗯。”
毕丛雲应完就出去了,离开宁池安所在的楼层,下楼去了手术室。
一出电梯看那边还是站着诸多的人,没动,就是手术还没结束。
她叹口气,也没有过去了,在外面站了会儿,就回了楼上。
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不大不小,凉意却灌满手术所在的一整个楼层。
年后回了日本的计晚茵在深夜十点半冒雨赶到,谈之醒夫妻下楼接她。
到了手术室门口,和坐在那儿一脸疲惫忧心的谈慎履面面相觑,又怔怔转头去看还没熄灯的手术室,满眼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前两天才给我发消息的,怎么……”
谈慎履也不知如何回答前妻,拧着眉头一脸愧疚,半晌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她。”
计晚茵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掩唇抽泣,不敢相信元宵节那会儿还活蹦乱跳在她身边喃喃着她要结婚了的女儿,再见面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谈慎履见此,扶着椅子站起来,再艰难还是准备安抚安抚她。
只是还没说话,手术室的灯骤然熄灭,持续了四个小时的手术似乎结束了。
大门被打开,身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由内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看谈慎履。
谈慎履早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呼吸都屏住了。
医生也没耽搁,马上就开了口:“算是抢救过来了,但是还要观察几天,看能否渡过危险期……”
话音方落,眼前的人直接松了大口气,垂下眸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