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开鯛鱼烧店不是什么难事。每次又夏顾店的时候,都会这么想。
老闆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跟洪姊的岁数差不多,而且也在这个街区长大。他和洪姊小时候是很亲近的关係,不过究竟亲暱到什么地步,林又夏没什么兴趣,也懒得问,毕竟他也不是每个时空都会出现,在过去的笔记上总是只佔小小的区块。
林又夏的性格扯不上冷漠的边,在路上看到老奶奶会主动协助过马路,遇到迷路的小孩子也会尽力帮忙——想到这个她就不高兴。
将麵糊倒进模具,再放入半勺红豆,嗯,平时都是一勺半。又夏没有搭理从柜檯外头看进来的凌厉眼神,只是机械式地进行手上的工作。
把不足的麵糊补满,盖上盖子,接下来就只要等待成型便完成。步骤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林又夏曾想过自己若真走投无路,或许可以考虑去远一点的地方开家新的店。
「你讨厌我吗?」
像孩子般稚气的声音吸引了又夏的注意,她摇摇头代替回应,双手抱胸的动作却暴露了真实答案。对方没有要继续问的意思,只是又吸了一口手上的冰沙,想也知道是去冰店后过来的。
墙上的时鐘显示出又夏已经六个小时没有见到陈晞了,但许浩瑜拿的那杯饮料很明显是从她心心念念的人手中取得的。
即使知道这不是待客之道,林又夏还是挤不出真心的笑容,只是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在成为恋人的那一次,也经常有这种状况发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成熟了,但只要面对和陈晞相关的事,她大概一辈子都会是小孩。
「如果是因为我说看不见你的未来,那我跟你道歉。」
「喔喔,你是说就像路边的神棍一见我就说我印堂发黑要死了那样吗?我才一点都不在意。」
掀开铁製的盖子,随之而来的热烟遮挡了又夏一部份视线。她用摆在一旁的夹子确认鯛鱼烧是否成型,然后把它夹进早已准备好的纸袋。
陈晞在场的时候,林又夏还能忍住一部份的烦躁,毕竟对方是她的青梅竹马,再怎么没好感,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只是没人说独处的时候也要像个乖乖牌吧?又夏瘪瘪嘴,捏着纸袋一角将其递给没比柜檯高多少的许浩瑜。
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是美德,她很喜欢这句话。
除了孤儿院的相关者跟陈晞以外的人,又夏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反正指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又得到下一个时空去。
陈晞对她而言是特例,然而许浩瑜也是——是比较不好的那种特例。如果可以,又夏想离她越远越好。
「我不是神棍,那是能力。」许浩瑜接过纸袋,「看来你很在意。」
「抱歉。」
许浩瑜的个性并不令人讨厌,这又夏是知道的,而且她对陈晞也很好,光是这点就没有去讨厌的理由。不过,也或许这就是又夏没办法喜欢这个人的原因。
是啊、是啊,陈晞身边就只有喜欢她的人吧,今晚一定要抢她棉被,让她在冷气房里瑟瑟发抖。
娇小的女孩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又夏的道歉,「我还挺担心的。」
「担心什么?」
「虽然没办法看得太远,但至少几年内都还算轻松。我还是第一次什么也看不见,总觉得很危险。」
看见又夏的表情,浩瑜又补上一句:「你的处境很危险。」
对方在说些什么,林又夏是听得懂的,也可以说她的资讯要比眼前的人还更多,不能接受的只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好意,这令又夏忽然对自己的敌意感到愧疚。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
回想那天在冰店的聊天,许浩瑜几乎没提到未来的话题。
除了制约的因素以外,或许是这种能力的持有者都会有的道德。就像又夏小的时候,也不曾随便就因为考试的成绩就动用能力,即便就算使用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虽然最后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用了。可是不是为了她自己,好吧,或许有那么一点,但这是无可奈何的。
持有能力并使用,大概也是另一种天经地义,只不过可能会招来不幸,林又夏十分清楚。
这兴许就是必赎之罪,她并不是那么介意,甚至感到值得。
又夏考虑了一下,才决定开口:「你听过『黑暗』这个能力吗?」
「这是什么无聊的笑话吗?」
听这把自己当白痴的语气,林又夏终于想起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个人了。
因为看得见未来,就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对于这点,又夏只想跟她说:『老娘吃过的米都比你吃过的盐多。』这样的句子,虽老派,却贴切至极。
「你就把这个放心上,不会有坏处。」深吸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上次是什么都不晓得,这次可不能再放过,得要好好利用许浩瑜的能力。林又夏有信心在危急的时候,许浩瑜会和她一样先挡在陈晞前面。
只不过要让这个人相信自己,可说是难上加难,毕竟这傢伙多疑的程度超乎想像。
随意挥挥手把不速之客送出店门,想到自己得努力争取许浩瑜的信任,又夏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如果不跟她处好关係,就没有方法能掌握陈晞短时间内的状态,多一个手边可以利用的能力,总是利大于弊。
用最直接的联想方式去猜的话,或许『黑暗』在现今已经转换成其他的模式,利用不同形式展现及运用,这也是眾人没见过它的原因。
又夏拿出笔记本,将新的推测写进去,然后在一旁画了好几条线,填上自己全部的猜想。
去银行办事回来的老闆推开门,发觉林又夏正振笔疾书,甚至连自己经过都没发现。他原本不想多做打扰,但看向墙上的时鐘,还是决定打断员工。
「又夏,你该走了。」
28
陈晞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会犯这种错误。虽然事先把大厅打扫乾净了,但居然两个人同时忽略了那烧得焦黑的墙壁。
和老闆娘要来店里所有过期报纸,再将它们一一铺在前阵子才製作完毕的家电上头,指腹沾到的油墨让陈晞有点不悦,却也没办法怪别人。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夏的声音从客厅另一侧传来,「陈晞,我这里都用完了!」
「嗯,我这里也差不多了。」
后退几步,环顾整个客厅,只要是除了墙壁以外的东西,都已经被报纸包得妥当,即便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陈晞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嘿,油漆桶在这里。」林又夏把铁桶放到她脚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对身为机械使的陈晞而言,这种粗工不只习惯,甚至能说上手。虽然不常碰油漆,但房间也是自己重刷的,并不是没有经验。不过当时有张哲瀚帮忙就是。
「记忆回溯——拆解——」
红光浮现于她的双手,然后附着上铁桶,内嵌的盖子便应声脱落。一旁的又夏发出了惊叹声,这让陈晞有点尷尬。
这种小事可能只需要一隻钥匙就可以处理,但从早上开始,林又夏就吵着想看她使用能力。
明明之前都已经看过那么多次了啊。她边这么想,边故作镇定地走到工具箱那把刷子拿出来。
在回孤儿院之前,除了諮询警察以外,陈晞也请校内建筑专精的老师来确认过这栋房子的安全性。结论是虽然当时火势猛烈,但扑灭得快,因此没有对结构造成太大的伤害,继续使用是没问题的。
当时陈晞再叁确认过,才敢将这项资讯转达给又夏。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她还蛮庆幸结果是正面的,毕竟孤儿院就是孩子们和又夏的家,不管哪里都无法取代。
「真的只要油漆就好了吗?」
「对啊,亲手漆上去的感觉很棒喔。」
陈晞扶着梯脚,踩在最高那阶的又夏有些摇摇晃晃,转过身来说话时,刷子上的纯白油漆差点就滴到她头上,幸好反应还算快有闪过,否则回家不知道要洗几百次,才不会像被鸽子攻击。
即使结构没什么损伤,不过装潢有一半以上都被烧掉了。陈晞考虑过要不要替又夏请木工师傅之类的技师来整理,却被严正地拒绝,理由是这样比较有家的感觉。
她不太懂,但屋主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接受,虽然换来的结果,是自己又得请一天假来帮忙。
「陈晞你也想试试看吗?」又夏一面替墙壁刷上纯白的油漆,一面说着,「这好疗癒喔。」
「我倒没那么需要疗癒。」
由下而上看去,林又夏的表情就像在玩游戏的孩子,一点也不在意裤腿沾上的油漆,脸上的欣喜表露无遗。
一层一层地将油漆给刷上,或许就跟自己替家具包上报纸一样,会有成就感吧。如果这样能让林又夏开心,今天没赚到的薪水也就不算什么。
再过一阵子,这间房子就可以供人居住,到时候又夏也能把孩子们都接回来。
陈晞举起手上的桶子,让又夏重新将刷子沾上油漆。
她不想承认自己觉得有点寂寞。事情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就开始不捨,岂不是跟毕业典礼刚开始就满脸泪水的那些男生一样,陈晞可不想什么事都大喜大悲。
林又夏把油漆刷抬起,上头的纯白液体便应声滴落,下方的人出声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白色的油漆在又夏的棕发上十分突兀,陈晞见状,急急忙忙地放下铁桶去拿纸巾,折腾了一番,最后是透过又夏的指示,才在不属于自己的那个包包里头找到。
担心油漆会滴进眼睛,又夏瞇着眼睛伸出手,示意陈晞把卫生纸递给自己,却迟迟等不到该有的触感。稍稍睁开眼睛确认状况,便发现视线被一个人的脸佔满。
「欸?」她晃了好大一下,是对面那人抓住自己的肩膀,才得以平衡。
「眼睛闭好。」
一下一下地,陈晞一手扶着又夏的肩膀,另一手用面纸擦去她发上的油漆,虽然无法做到完美,但至少不会那么显眼,回家后也比较方便处理。
「陈晞。」
「嗯?」
「之前也这样过,你记得吗?」
「啊,你说冷气那次。」
稍稍弯下腰,确认又夏的脸上没有沾到后,陈晞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下梯子。除了和自己相同的沐浴乳味道以外,还多了不少有机溶剂的刺鼻气味,让她有点头疼。
如果是那时候,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吧。陈晞想像了一下,依照自己的性格,对不熟的人不可能会主动做出靠近的举动,就算只是帮忙也很困难,即使有那个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只差一格,陈晞便能回到原地,可她没能如愿。上方的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令她十分疑惑,抬起头,就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上视线。
「陈晞,」那人欲言又止,像是在考虑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那般,「我喜欢你。」
「欸?」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