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车夫惊奇,她也惊奇,这一次,她们走得急,连干粮都没带多少,马也是随便拉的,路过城门的时候战战兢兢,踏上官道时战战兢兢,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四个时辰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彻底离开京城的区域后,车夫感动得泪流满面:“小姐,一切平安!”
刘馆陶也很感动:“阿芙,此所谓百折不挠、雨过天晴是也!”
她说完这话,刚好走到了一处岔路口,阿芙问她:“小姐,走左边还是右边?”
刘馆陶装模作样拿出地图,往左走是宿阳,据说那里有闻名遐迩的武学世家,和闻名天下的烤鸭。
往右走是燕州,据说有天下三景之一的丝管人间乐坊,刘馆陶出身名门,自幼不缺美食,尤其是最近母亲为了留她,做了许多好吃的,她的脸都快吃圆了,现对烤鸭实在没有兴趣,便道:“右边。”
“好。”阿芙响亮地应道,他轻轻甩了一下鞭子,马车便朝西出发了。
车轮滚滚向燕州驶去,刘馆陶看着前方平坦的路,甚是激动,问阿芙:“阿芙,你知道燕州丝管人间乐坊吗?”
“不知道。”
刘馆陶道:“据说丝管人间乐坊有四百零六位乐师,执一百零八种乐器,乐声随风流入云,连神仙都要附身倾听,彩云便随之笼罩人间。”
“真的?”
“当然了!而且,据说那些乐师个个都是绝世美女。你想,美女本就万里挑一,而燕州乐坊竟有四百多位美女,这是何等盛景?”
阿芙道:“小姐是想听曲子,还是想见美女?”
刘馆陶道:“听曲子固然是一方面,看美女更重要。”
阿芙道:“小姐,我觉得吧,您要不要对美男上点心?美女再好看,您也不能纳美女回家啊,老爷要气死的!”
刘馆陶怒道:“庸俗!美女是用来欣赏的!知道吗?欣赏!”
去燕州的路途不短,二人一连赶了七天路,刘馆陶一路颠簸,休息也休息不好,吃也吃不好,再没了看美女的心思,每天都哀嚎着要吃烤鸭。
终于有一天,她从马车里爬出来,问阿芙:“燕州四方皆是平原,为何我们却在丘陵上攀爬?”
阿芙道:“我们出发的日子不好,撞上了朝廷出军,必须得避开,所以绕了路。”
刘馆陶眼皮一跳,朝廷出军?何处要打仗了?她躺回马车里,想起那位皇帝舅舅,每次见到他,他都会给她很多好吃的玩意和稀奇古怪的玩具,刘馆陶很喜欢他,但也听过不少他嗜战的传闻。
在他执掌朝政期间,因善于领兵打仗便得到赏识,一步登天的人有很多。
但这些只是传闻,她一直生活在长安城中,没有切身体会,如今将传闻与现实联系起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身处真正的人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芙,是从长安往外发军,还是从外向长安调军?你注意到没有?”
阿芙道:“从行军方向看,应该是从外地向长安的。”
刘馆陶很吃惊,但更多的是惊恐,她出城时无事发生,不会这次要给她来个大的吧?
她让阿芙快马加鞭,躲开行军,一路未敢休息,终于在一个傍晚到了燕州。
一主一仆已经饿得脱了一层皮,一进城里就往饭馆跑,经路人介绍,二人去了燕州最大的酒楼遇名居。
遇名居临水而立,四角呈飞檐状,高三层,十二角雕着灵兽飞鹤,悬着红灯笼,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刘馆陶远远地就被这建筑的外观震撼,一进大堂再次被震撼。
即使在人口最多的国都长安,饭馆里也没有这等人挨着人坐的盛况,燕州之繁荣,可见一斑。
阿芙去停马车了,刘馆陶点了两碗肉丝面和两道小菜,寻了个位置等饭,等饭时无聊,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读。
她正读着,忽然有个男子坐到了她旁边:“拼个桌。”
刘馆陶长这么大,别说跟陌生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连跟陌生人说话那也是没有过的,她很害怕,偷偷瞧了这男子一眼,还好,是个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
书生好啊,书生都是文质彬彬的,讲究动口不动手,刘馆陶放下了一点儿戒备。很快肉丝面上来了,里面飘着一层葱花。
这是肉丝面吗?这是葱花面!
刘馆陶最讨厌的就是葱花,她不想吃,可太饿了,又不想再等,只好把葱花往阿芙的碗里挑,挑着挑着,旁边的男人也开始学她。
两个人一起往阿芙的碗里挑葱花。
刘馆陶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刘馆陶,两人的眼睛一对上,刘馆陶真想喊一句“你疯了吗?!”
就在这时,书生不知道误解了什么,用筷子夹了一大撮葱花,放进了刘馆陶碗里。
眼看着碗里葱花不减反增,刘馆陶大怒:“你做什么?”
白面书生露出微笑:“小生看姑娘双眼浮肿,面色发黄,是肝脏入邪之兆,多吃些葱白,有利于解毒,还能使肌肤光滑,保持年轻。”
刘馆陶拍案而起,真想破口大骂,可她被书香浸润多年,哪是个会骂人的主?而且这书生看起来如此的纯良,如此担忧她的身体……
“……我讨厌葱!”
过了半晌,刘馆陶只憋出了四个字。
白面书生略微沉吟:“好吧,是小生唐突了,对不住姑娘,这两碗就暂且算小生的……小二,再来一碗肉丝面!”
说着,他把面端走,一个人就着三碗面大吃特吃。刘馆陶捏紧拳头,眼里怒火飞射,眼中的火苗恨不得把男子点着,但她努力忍,忍!对方是个柔弱书生,她不能欺负书生!
很快,新的肉丝面又上来了,刘馆陶一看,还是一层葱花!
她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了!
就在刘馆陶准备把一张桌子连同四碗面掀飞时,大地突然震了一下,外头传来了震天般的炮响。
刘馆陶一愣,那笑眯眯的书生也是一愣。
随即,更密集的炮声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近,震动越来越明显,刚刚还沸沸扬扬的屋子瞬间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张天德打到燕州了!”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摔筷子摔碗跑路,屋子里顿时挤成了一锅粥,你争我赶往外窜。
刘馆陶被推搡得头昏眼花,被裹挟在人群的洪流里像浮萍一样,一会儿往左摆去,一会儿又往右摆去,慌乱中,脚还被人狠狠踩了几下。
救命……她会被踩死的……
危急时刻,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刘馆陶不知道这是谁,但总算在人群里找到了一个凭依,急忙回握住这只手,那人的手冰冷无比,却十分有力,拽着她往自己的方向拉,刘馆陶也拼命地往那人的方向挤,眼看着两人就要汇合,二三楼的门窗忽然全开了,从楼道上窜下来一群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地奔下来,一下子把人冲散了,屋子里更挤了,刘馆陶越发呼吸不畅,感觉内脏都要被压出来。
外边炮响连天,屋里乱作一团,男人的喊叫,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刘馆陶头痛欲裂,已经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那抓着她手的人更用力地拽她,她有那么一瞬间因为这种强硬感到害怕,不知道这只手要把她拽去哪里,但无法反抗。
终于,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躲在楼梯下面喘气。
喘了好大会儿,她才看清手的主人,是那个给她挑葱的白面书生。
刘馆陶本来很害怕,可一看见他,火又上来了,猛地掐住书生脖子:“还我肉丝面!”
刘馆陶要饿疯了,加上外头也个个在发疯,更是不管不顾,下起狠劲,用力用到面目扭曲,大有弄死书生之势。
书生被她吓到了,想说什么,可喉咙被狠狠地掐住,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忽然,刘馆陶感到嘴里好像被塞进去个什么东西,温温的。
她愣了一下,舔了舔,咸的,香的,便松开了书生,咬了一口嘴里的东西,香喷喷的!好好吃,是煎饼!
她狼吞虎咽嚼了两口,忽然看见烤得金黄的饼中,透露出些许的青白段来。
这竟然是……竟然是!
“葱油饼!”
刘馆陶气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