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昭不想因为那一声叫唤停留。
她身影滞了一瞬, 脚下步伐登时迈的更快了。
可她还是快不过付清台的步子。
林子里追逐的身影三两下变换了位置,付清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拦在身前。
夜半簌簌的风声响在耳畔, 程昭昭撞在付清台的胸膛,猛然抬起的水眸带着小鹿般委屈的红痕。
付清台一瞬诧异, 心下跟着疼起来, “昭昭,你怎么了?”
“混蛋!”程昭昭咬牙,好似想同恶狼般露出凶狠的面容,却不知自己以为的獠牙, 在眼前人看来,更像是兔子急红了眼的稚嫩幼齿。
付清台松下浑身紧绷的气势,居高临下温柔地看着她问:“昭昭,跑什么?”
“我哪里跑了?”程昭昭狠狠地瞪他一眼,“我这是快走, 你没看到吗?”
“好,快走。”付清台摁住她肩膀,强迫她红彤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
“那你为何突然要快走?”
“与你何干?我还没问你, 好端端的, 突然来追我做什么?”
“我……”
“好了我不想听,你自己去同你在乎的小姑娘解释吧,这辈子最好再也不要叫我碰见你!”
程昭昭撂下话, 故意睁着恶狠狠的眼睛要走, 与付清台擦肩而过的时候,手腕却被他牢牢扣住, 动弹不得。
“昭昭……”
付清台有些迟钝, 又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在……吃醋吗?”
这句话不知哪里点着了程昭昭气焰的小火苗, 她跳脚道:“你长的挺丑,想的倒是挺美,我为何要吃你的醋?付清台,谁给你的脸?”
“长的……丑吗?”
付清台显然错愕的神情叫程昭昭一时也愣住了。
自然是不丑的。
只有眼瞎的人才会说付清台长得丑。
只是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否认自己说过的话!
“丑不丑你自己心里有数,你现在立刻给我放手,我要走了!”
“昭昭。”付清台却甚少有面对她如此固执的时候。
他也不知为何,在男舍门口看见程昭昭就追了上来,生怕自己任何一点不小心都会引起她的误会,叫两人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雪上加霜。
明明他半个时辰前,才刚看见她同苏衔青亲昵地有说有笑。
他定了定神,道:“我同涂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院长的孙女,替院长来找我收中秋的贺信,我将东西整理好交给她,仅此而已。”
嘴皮子动的倒是快。
程昭昭蓦然想起梦中曾出现的画面。
也是那样一场误会。婚后某日,她无意间推开了付清台书房的大门,看见一个丫鬟正在他身边暗送秋波,意图勾引。
那当真是很容易想岔的时刻。
可是付清台第一反应就是向她解释。
好像他一直很怕她误会他。
程昭昭心下微微松动,却还要嘴硬:“哦,但这些与我何干?”
付清台耐着性子道:“你不要误会。”
来了,来了,程昭昭最想听的话来了!
她忍着隐隐的兴奋劲,面上自呈一派严肃:“我没有误会。”
“付师兄,我今日就是恰好散步到男舍外头,瞧见了些不该瞧的,你自己日后把握好尺度就好,我可不会管你那么多,若是哪日,你被抓到同小姑娘厮混,秽乱课堂,可别怪我今日没有提醒你,我好话已经说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付清台头疼不已,抓住程昭昭的手腕,“嗯,我自己看着办,那你随便散步到男舍外头,用过饭了没有?”
这人真奇怪。
好端端说话便说话,总是平白无故抓她手腕是要做什么?
程昭昭悄悄挣了下手,曲起五指,反客为主抓住了付清台的大掌。
掌心交握,是牵手的样子。
她见付清台没有拒绝,便也状若无事道:“还没有用过饭,现下肚子有些饿了。”
她馋到嘴角冒泡:“那日的糖醋肉不错,要是还能用糖醋再做一些小茄子下饭,那就再好不过了。”
回应她的是粗粝大掌下更加用力的紧握:“还有别的吗?”
程昭昭摇了摇头。
付清台遂揉揉她的脑袋:“那我给你去做。”
程昭昭躲开脑袋,娇嗔道:“男女授受不亲!”
只不过她说完,也没有挣开付清台握着自己的手,反倒抓得更紧:“你今日散学为何没来找我?”
程昭昭其实不是很愿意问这个问题,好像她逼着付清台来教她一样。
可付清台对她的耐心总是叫她出现认知上的偏差,好像付清台其实并不讨厌她,甚至还有点无度偏宠她。
比如此时此刻。
付清台的纵容与忍让滋长了她娇纵的脾气,她气性渐渐上来,便也有勇气质问他。
付清台垂首,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这只手,想了想,道:“因为衔青已经去找你了……”
“你看到衔青来了?”
程昭昭忽想起当时沈愿的神情,突然醒悟过来。
那付清台现下说这话是何意思?
他在吃醋吗?
吃衔青的醋?
程昭昭一时不大确信,他都不喜欢她,吃衔青的醋做什么?
她狐疑着问:“衔青来了便来了,我不是说过,想要你们全都一起教我吗?怎么,衔青来了,你就不能来了?那万一日后还有何若,还有别的师兄,你都不要教我了?”
不教你,那留下来的意义在哪里?
付清台循循善诱:“各人有各人的方式与方法,你学了衔青的,就不好再学我的了。”
“可我前几日都是学你的!”程昭昭匆忙之间,为自己划好了所属阵营。
“我要学也是一直学你的,怎么突然衔青来了,你就要退出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邢夫子既叫你教我,你就得好好教我直至考上明晖堂为止!”
“不要衔青了?”
“不要衔青了!”
人着急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实话。
程昭昭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恍惚间却瞥见付清台眼底那不甚明显的笑意。
泼墨月色下皎洁的身影成双,付清台带着她并肩往厨房去,听她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其实我们一直定在悬知堂补习,我觉得也不大行,上回就被阿妩撞见了,今日又被衔青打断了,难保日后不会有旁的同学回来看见,这样下去,不仅影响咱们声誉不说,我也很难有大的长进的。”
“所以你想?”
“我们找个没人发现的小屋吧,那样就可以不被别人打扰!”
可是找间没人发现的小屋,谈何容易。
程昭昭和付清台几乎是同时想到了后山那间陈年腐旧的避雨屋子。
“我反正是不嫌弃的。”程昭昭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嫌弃。”付清台却道,“那屋子年久失修,虽可以避一时风雨,但总归不是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明日我先去清扫一番,做些整顿吧。”
那自然再好不过。
程昭昭忙不迭点头。
没过几日,那屋子就在付清台手中大变了个样,成了一处可以品茶弄乐的小雅间。
程昭昭进入雅间学习的第一日,带的就是自己七月底的考校卷子。
考校结果出来了,她只得了个二甲。
她已经做好了被付清台狠批的打算,甚至自己连戒尺都准备好了,可付清台只是将那把戒尺在手中把玩片刻,颇觉好笑地反问:“为何觉得我会打你?”
程昭昭唯唯诺诺:“他们都传你对待课业极为严厉。”
“他们传,那你觉得呢?”
程昭昭已经体会了他好几日的言传身教,此刻也不敢看他不近人情的凌厉侧颜,不争气地点点脑袋。
“是挺严厉的。”
“……”
“但是应该不至于会打姑娘家。”
她煞有其事地收起戒尺,补充道。
付清台轻哂,将戒尺从她手中拿了回来,抓着她的掌心打了一下。
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若羽毛。
不像惩罚,更像他难以溢于言表的隐晦爱意。
程昭昭心满意足,认真专注地听他讲课。
如他们所愿,傍晚之后的雅间竹林静谧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学习氛围极好。程昭昭在付清台的督促下,接连学习了十几日,长进肉眼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