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唯在书房里摸着下巴思来念去,约莫九点时,忍无可忍的沈太太终于跑过来砸起了门。
她拜托他赶紧去洗个澡,吉时已到,他们该动身去拜会楼老爷了。他狠狠一脚踹上茶几的边缘,然后用最和蔼的声音告诉她自己马上就来。
丈人即是丈人,再不济,他也会在人前唤一声爸。至于内里的心思是什么样的,其实彼此都不十分在乎。
沈伽唯早有耳闻,知晓今晚的家宴不同往日。据说楼老爷新交了一位爱唱曲儿的知己,对方是个家境优渥的建材商人,六岁拜了师,如今年过四十,会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穿着双排扣正装演一出《春闺梦》。
身段好还是其次的,单凭这着意修炼出来的程派唱腔,仅仅演了一回,就把老爷子收买了。
曲唱得好,生意便有的谈。
楼老爷浑然不觉是被人占便宜,他以为千金难买心头好,这不过是各取所需。
前往娘家的途中,沈太太又将最高指示交代了一遍。她说家宴由这位兄台组建的草台班子压轴,届时请一定捧个场,即便不爱听,也别露出眼色来让她爹不高兴。
于是沈伽唯就给足了面子。
吃罢晚饭,话完家常,他再扶着老爷子一同去听曲。
夜未央,月晕忽明忽灭,他喝过白酒,神思也浮浮地敷上了一层霜。他原是想装一装的,然而他承认那男人确实有本事,撩袖遮面,踏步回颦,到头来竟把他也唱动了。
今日等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
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
沈伽唯听着它,恍惚觉得自己和戏文里的张氏也差不离。
她思君情切,泣下沾襟入了梦。她在那儿与他重逢,在梦里与他长相厮守,只要不被人当头拍醒了,他就一直是她一个人的。
沈伽唯端坐在老丈人身旁,想得眼睛发疼喉咙涩。
他怀疑酒和曲都有问题,因为他从未对这些陈腔滥调产生过共鸣。
一曲终了,人群散去,厅里就只剩下沈太太还陪着他。她见他像丢了魂似的傻愣着,遂递上来一杯桑布卡,说是给他醒脑的。
她靠在他肩头,说起自己十九岁时在米兰过暑假,跟着当地人学样,饭后酌一口,倒也尝不出那茴香味的苦。
“ 哦,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太重了,吃什么东西都压不下去。”
“说不定姜小姐喜欢,她去了意大利,肯定也一样的入乡随俗。”
沈伽唯握着空杯子看她。
“能不能让我歇一天。”
“ ”
“只要你不提这个人,要我坐在这里听多少遍曲都行。”
“你生气了呀?”
“没有。”
“那就是了。伽唯,就算我不提,你也不能忘了她。”
第72章 伽唯
沈太太的话不好听,但它非常点题。
沈伽唯和气地拍拍她的手,并不与她狡辩。事实黑白分明,他要拿什么跟她辩。
而男主人如此肆无忌惮,他的妻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默许了他犯的贱。她是闺秀,知道这种家事再脏烂,也只能留在门背后,她到底丢不起那个人,不可以总是抱着手机跟表哥诉苦。
说实话,巴黎和伦敦离得不远不近,至多只得前后一个小时的时差,外加两个半小时的火车车程而已。
她明白打得多了,表哥定然要抛下一切赶过来安抚。可她很怕看到对方那张期待的丑脸,她不懂为什么年少时会对他说,长大了也要找个像他这样可靠的男人。
她记得他怔怔的样子,记得他感动地捉住自己的手,说不用像,他本人就可以亲自接盘。
表哥发誓,如果她有这份心,以后但凡他兜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给她,他只对她一个人好。
那是个暑热难忍的三伏天,而他的手冰冰凉的,潮潮地让人不舒服。
…… 表哥,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是阿城。
阿城怎么养得起你?
我又不用他养。
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没有我好看,她丑的很
哩。
阿城找女朋友又不看脸,他喜欢听她拉小提琴 你会拉小提琴吗?
不会。
所以说,阿城那样的男人是不会要你的。可表哥不一样,我无条件接受你 这么着,假如你让我亲一口,年底的歌咏比赛不管你唱啥,表哥都让你得奖好不好?
亲一口就能得奖?这样不大公平吧。
我都说了,无条件接受你。公平算个屁,他们爱听不听。
…… 那你让我再想想。
好,你再想想。
那天,表哥虽没等到心仪的答案,但他依然从校服口袋里变出棒棒糖来给她吃。
她欢喜地舔着,心里幽幽地泛起了苦水。那私校的西装校服英挺朝气,里面裹着的人,却像在鹈鹕湾监狱任职的典狱长。
可是他的黑,他的不公平,还有糖的甜,自始至终都是独一份的。
从幼年到少年,青年到中年,眼下他就快要变成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照样会变出棒棒糖来安慰她。
他在电话里苦口婆心,说无性婚姻不算罕见,毕竟生存压力这么大,就连夜里在玛黑区晃荡的金发小伙子,也不是说硬就硬的了。她为什么不尝试着换个思路,暂时放弃袭击沈先生的下体,以培养感情为主呢。
“做不成真夫妻,还能做灵魂伴侣。你想想他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适当地投其所好。”
“他每天五点就起床,一周工作将近七十个小时,你说他能有什么爱好。”
“那他不健身,不运动了吗?难道他是仙人,光喝露水就能保持这个身材。”
“ ”
沈太太小心筹谋着,熬到二月里,终于对沈伽唯主动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她说想和他在周五晚上一起打壁球,他俩结婚好歹也大半年了,竟然什么剧烈运动都没做过,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沈伽唯闻言,即刻陷入了沉思,他双手交握在膝头,两根拇指不停地绕着打转。
“伽唯,你就陪陪我吧。又不是让你去送死。”
“你最近讲话是越来越难听了。”
“那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行。”
沈伽唯十分谦虚地表示,自己手艺生疏,请妻子务必手下留情。
她靠过来,小声说一回生二回熟,心意最紧要。
沈太太球技精湛,在女校读书时是预备的一把手。无奈在周五的壁球馆里,她常常找不到故意输给他的机会,因为这个一米八七的壮汉抽起球来异常凶猛,她要是走神,极有可能会被他抽成残疾。
很快,这场惨烈的壁球之战,便在农历新年后悄然退场了。
沈太太吊着受伤的膀子回娘家小坐,楼老爷则边读报纸边说,嫁鸡随鸡,不妨退而求其次,只要在外头瞧着伉俪情深就行。
“阿囡,爸爸看你每天上传的照片,都有很多人点赞。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
“做人莫要贪心。你表哥倒是对你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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