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有些拥挤,但是收拾得清爽整洁,庞倩的视线扫了一圈后,落在了角落里的一辆儿童自行车上。
“那是豆豆的吗?”她指着自行车,问顾铭夕。
顾铭夕转头看了一眼,点头:“嗯。”
庞倩已经听顾铭夕说过豆豆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小男孩,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问:“豆豆为什么会和你住在一起呀?”
“因为他没有地方去,我一个人吃饭也是吃,两个人吃饭也是吃,所以,就把他带回来了。”顾铭夕走到冰箱前,用肩膀和下巴配合着打开了冰箱门,问庞倩,“屋里没水,但是有冰饮料,你想喝什么?”
庞倩走过去看,橙汁、可乐、柠檬茶……她有些难以置信:“顾铭夕,你以前不爱喝饮料的。”
顾铭夕乐了:“不是我喝的,都是豆豆的,他喜欢喝,但我不让他多喝,只准他一个星期喝一瓶。”
庞倩拿了一瓶可乐,和顾铭夕一起在餐桌边坐下,她挨在他身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豆豆的爸爸妈妈呢?”
顾铭夕笑了一下,说:“豆豆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妈妈是广东人,回了老家。他爸爸……精神有点问题,还喜欢喝酒,喝了酒就会虐待豆豆。”他缓缓地说着,“两年多前,我上课的时候,发现教室门外总是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在偷听。每次我走出去,他就跑了。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后,发现他没跑,站在教室门口直勾勾地看着班里一个女孩儿吃点心,口水哗哗地流,我就知道,他饿了。”
庞倩笑着说:“你一定给他吃东西了。”
“嗯,我把他带去宿舍,给他吃了点水果。然后我就发现,他浑身都是伤。”顾铭夕叹了口气,“腿上、背上,大片大片的淤青,还有烫伤的疤痕,豆豆的左手中指被他爸爸打断过,没去看医生,到现在都伸不直。我当时报警了,但是警察对我说,爸爸打儿子,还是个精神病,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庞倩问:“后来呢?就因为这样,你把他接回来了?”
“不是。”顾铭夕摇头,“我把他接回来,是因为,他差点被他爸爸打死。”他抬起脚,大脚趾指了指庞倩手里的可乐瓶,“他爸爸用玻璃酒瓶砸豆豆的脑袋,砸了很长一条口子,整个人都变血人了,还是邻居发现了才送豆豆去医院的。事情上了新闻我才知道,去医院看豆豆时,他们说他爸爸已经被送去精神病院了,豆豆的奶奶一直在哭,她年纪很大了,眼睛也不好,根本没法子照顾豆豆。他们家亲戚也没人肯收他,小家伙可怜兮兮地躺在病床上,我就对他奶奶说,等他出院,过来跟我住吧。”
庞倩惊讶极了:“这两年,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对,每天都在一起,他没回过家。”顾铭夕笑着说,“豆豆很懂事的,能帮我做许多事,与其说是我在照顾他,不如说我们是互相照顾。”
庞倩说:“顾铭夕,你怎么那么伟大呀!那……那将来怎么办?你要是走了,豆豆怎么办?”
“我不是伟大,我也没想过将来。庞庞,每个人都有走投无路的时候的。”他转头看着她的眼睛,“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穷途末路,有一个老师收留了我。他和我非亲非故的,让我住在他家里,不仅教我画画,还帮我介绍工作。我在他家住了一年半,境况好一些了,才来了海南。豆豆也是一样,他那时候才5岁,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果我不把他带回来,我不敢想等他爸爸出院后他会变得怎样。真的,他爸爸可能会打死他的。”
庞倩把脸颊搁在了他肩上:“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可以住在我家的,难道我们家,还会嫌多你一张嘴吃饭呀。”
顾铭夕抿着嘴唇笑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好,不说,那我们说说将来。”庞倩双臂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顾铭夕,马上要过年了,今年过年,你跟我回家吧。”
顾铭夕侧低下头,看着她富有光泽的头发,还有长长的眼睫毛,问:“跟你回家?以什么名义呢?”
“我男朋友。”庞倩说,“顾铭夕是庞倩的男朋友。”
“庞庞……”他犹豫着,“你难道……不会觉得,我们之间……需要更多一些的相互了解,再决定一些事情会比较好么?”
庞倩的下巴离开了他的肩膀,她奇怪地看着他:“相互了解?我和你?我们还需要相互了解?”
他点点头,想到之前在市场里发生的事,笑着问她:“你后来,有没有读研?”
庞倩摇头:“没有。我毕业后一直在工作。”
“你做的什么工作?”
她老实地回答:“在投行,一开始是在上海,工作三年后回到了e市,现在在一家合资投行做事。”
“你的待遇一定不错,还有很好的发展前景。”顾铭夕说,“可是,庞庞,我什么都没有。”
庞倩惊讶:“你应该有什么?房子?车子?钱?体面的工作?”
“没错。”顾铭夕的眼神很坦荡,语气也是平缓的,“顾铭夕什么都没有,顾铭夕是个穷光蛋,不仅没有房子,车子,钱,体面的工作,还没有文凭,没有胳膊,没有……家。这样的顾铭夕,真的可以做庞倩的男朋友吗?”
庞倩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顾铭夕喜欢庞倩吗?”
他笑了:“喜欢。”
“喜欢庞倩的顾铭夕就可以做庞倩的男朋友。”庞倩盯着他的眼睛,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认真地说,“现在没有的东西,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咱俩还年轻呢,一块儿努力呗。”
他的眼神里藏着一抹隐隐的笑意:“庞庞,你妈妈一直都不太喜欢我。”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现在我们家我最大!”庞倩得意地扬起下巴,“而且,我爸是支持我的,他知道我找到你了,可高兴可高兴了,一直喊我把你带回去过年。”
说完这一句,她再一次抱住了他,耳朵贴在他的心口,轻声说:“每年过年,我们都在说,顾铭夕不知道在哪里吃年夜饭,是一个人,还是有人陪着他。以后,每年过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顾铭夕,你答应我,过年时跟我回去吧。”
那个遥远的城市,是他的家乡,顾铭夕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应下:“好。”
晚上,年轻的老师们聚餐过圣诞,顾铭夕和宋老师做了烹饪的主力军,在公用厨房烧菜。庞倩走去厨房,看到宋老师在炒菜,顾铭夕则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张低矮的小桌子,他双脚都搁在桌子上,左脚脚趾拢过一堆青菜,右脚脚趾夹着一把菜刀,正在擦擦擦地切菜。
庞倩简直是震惊了,看得心惊肉跳,说:“顾铭夕,我帮你切吧,你小心弄伤脚。”
顾铭夕抬头看她,摇头微笑:“不用,我能应付的,你切菜我才不放心呢。”
宋老师回头对庞倩说:“螃蟹小姐,你不要为顾老师担心啦,他可是我们这里的烧菜好手,厨房活儿几乎都能搞定,买、洗、切、烧,做的菜好吃得要命,你呀,将来可有口福了。”
庞倩面红耳赤,小声问顾铭夕:“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呀?”
顾铭夕低着头专心切菜,说:“我妈妈生病的时候,要是不学,就要饿肚子了,一开始觉得挺难的,做着做着也就熟练了。”
切完了菜,顾铭夕用左脚和菜刀的刀刃配合,把菜叶都装进了菜篓里。然后他站起身,弯腰用下巴压住菜篓的边,把菜篓带到了灶台旁。
他松开下巴放下菜篓,对宋老师说:“这个菜我来炒吧。”
他炒菜的时候,庞倩一直在边上陪着他。她想起念高中的时候,她去他家里玩,顾铭夕炒的那盘冬瓜。那时候他炒着菜,还要庞倩帮忙放盐放味精,可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需要别人帮忙了,从最开始倒油热锅起,他就全部靠一只右脚来完成。
油热了以后,顾铭夕要把青菜倒下锅,转头让庞倩躲远一些,庞倩听话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探着脑袋看到他右脚夹着菜篓,一下子就把菜叶都倒进了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