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花姨娘到陈夫人,都在等着太夫人的动静,偏偏一直就没动静,只在八月初三,陈四老爷的寿辰,请了武安侯一家子去喝酒。
到底是陈熙华的亲兄弟,这也是该有的人情往来,陈熙华与陈夫人带着儿女们都去了,除了还在军营里的陈颐青。
郑明珠没承想在这里会又见到这位大小姐,跟在太夫人身边,这一回才看了个清楚,这位小姐容貌中等,只有清秀二字形容,穿戴倒也雅致,低眉顺眼,颇为安静。
郑明珠尤其留意看了看陈颐安领着弟弟们进来请安的时候,这位大小姐,虽避到了屏风后面,果然还是很在意的看了陈颐鸿好几眼,一开始见他跛着脚,似乎就很看不上了,不过后来见他容貌气度,似乎又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待陈颐安他们出去了,太夫人拍拍杨大小姐的手,低声说了句什么,一脸慈祥。
杨大小姐羞红了脸。
郑明珠心中已是有数,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下来,太夫人竟然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只顾带着杨大小姐和陈家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家适婚年龄的几个小姐,在人前应酬,完全没有郑明珠猜想的情形出现。
郑明珠总觉得,太夫人这样的蠢货,说不准会在客人跟前问陈夫人:“我这个侄孙女儿如何?”这样子。
不过回家之后,郑明珠这样一说,陈颐安就笑起来:“你傻呀,太夫人当初在外头说二妹妹的事,那是因为她并不在乎二妹妹的名声,自不怕人议论,而如 今这个可是心肝宝贝,自是在乎她的名声的,又是女家,怎么能这样不矜持?从来就算女家有心通婚,也是请了相熟女眷上门打探的,有意了,再由男方出面来提, 便是如此,那男方也常常会看不起这样的女方,何况这样大庭广众来说的?”
啊对,郑明珠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钻了牛角尖,只想着太夫人为着爵位,再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就忘了这样显而易见的规矩了。
那么太夫人这就是带着杨大小姐来相女婿的了?
而且似乎相准了?
他们就这样笃定陈家肯应这亲事不成?
而且陈夫人回来也有七八天了,给太夫人请了两回安,也并没有见太夫人提过一次这件事,倒是奇了。
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却偏偏乌云密布,闪电雷鸣,就是不下雨的感觉。
这边郑明珠想不通,那边花姨娘也急了:“怎么回事,夫人回来都七八天了,怎么太夫人还是提也没提?今儿我听说太夫人把杨家大小姐也带在了身边,还以为要说一说呢,竟还没动静?”
她这会子倒不那么笃定了。
陈颐雅劝她:“姨娘急什么,我只觉着,这事儿不提也是好事,嫂子的娘家到底是娘家,姻亲罢了,能出多少力,无非在外头使劲,正主意还不是要爹爹来 拿?这是一件,且哥哥再出息又如何,到底比不过大哥出身正,又嫡又长,嫂子是县主,如今连嫡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反是哥哥有爵位,有出息,若是礼让 着大哥,兄友弟恭的,不比争那镜花水月强?大哥也不会亏待了哥哥。前程有的是呢。何必非要杨家来撑腰呢?”
花姨娘笑道:“哎哟傻孩子,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呢?别人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不成?姨娘再不懂事也知道,武安侯这爵位你哥哥是绝沾不上一点子边的, 我平日里虽说爱闹些,不肯让人,却也没什么要紧事,那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脸面,又生了你们两个,越发给我挣了脸面,在侯爷眼里,我不要脸,你哥哥和你还要 脸呢,也必不会轻易罚了我。可若是我敢对爵位的事说上一句话,别说我这是三品诰命,就是一品,那也是白搭,绝讨不了好去!”
陈颐雅就更想不通了:“那姨娘还这样子急?”
花姨娘便道:“我当然急,怎么说也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多好的一门亲事!今后进了门,就是咱们家的媳妇了,日子好不好还得看夫君,你哥哥不去争爵 位,她还能和离不成?还不只得求着娘家帮你哥哥挣前程,岂不是好事?你瞧太夫人这样没权没势了,杨家还肯出个嫡长女帮她,多半是个看重姑奶奶的家族,倒是 良配。今后好处多着呢!”
陈颐雅听得直点头,然后回头又跟郑明珠说了。
郑明珠哭笑不得,原来压根不用自己劝,这种市侩的精明,还真不能小觑。
一家子翘首等着太夫人的动向,偏太夫人十分安稳,沉得住气,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陈夫人与郑明珠倒没空多想她,太夫人不来烦是最好的,一转眼就是八月十二,陈颐青尚主的日子了。
八月初十陈颐青才从军营里回来,不过一个多月的军营生活,人足瘦了一圈儿,给陈熙华陈夫人请安的时候,陈夫人差点儿没哭出来,似乎想要起身,却被 陈熙华按住了手,勉强忍住了,陈颐青显得沉默了很多,骤然回首,郑明珠觉得陈颐青似乎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是那个阳光的跳脱的少年了,一年来经历种种,一点 一点的变的不同起来。
自己院子里一个熟悉的下人都没有,陈颐青也依然一声不吭,蹬了靴子,倒头就睡,两个房里服侍的大丫头上前去,小心的给他拉上被子,放了帐幔。
郑明珠忙的团团转,宝哥儿两三天没怎么见娘亲了,还发了一回脾气。
这个坏脾气的小家伙。
郑明珠好笑的亲亲他。
八月十二,礼仪在公主府办,武安侯府自也要设宴,郑明珠是长媳,自要在门口迎各府女眷,这一回,太夫人依然把杨大小姐带在身边。
郑明珠看了她好几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觉得她似乎有一点紧张,叫郑明珠都紧张起来,这可是公主下降的好日子,若是闹个什么事出来,如何了得?
郑明珠想了想,低声对张妈妈说:“你把小兰叫来,吩咐她今儿别的事都不用做了,只悄悄儿的跟着杨家大小姐,也不用听她说话,远远的跟着就行了,须得时时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明白吗?”
张妈妈一再受郑明珠重用,志得意满,立即点头表示明白,就下去吩咐小兰去了。
☆、198、假山
家里这样大事,自是从夫人到小姐都要忙的,陈夫人在公主府坐镇,郑明珠在武安侯府招呼各府夫人少奶奶,小姐们也要招呼着闺阁小姐们。
女眷的宴席安排在花园子里头,小姐们则在一片花圃旁边。
郑明珠对小姐落水被少年救起来的戏码有心理阴影,把小姐们安排的离的远远的杜绝小姐们不小心掉进水里的可能。
又在水边安排了几个懂水性婆子守着岸边,就算真有掉下去的,婆子们也能救上来。
郑明珠觉得,自己都被太夫人这按兵不动整的有点草木皆兵了。
一直坚持到了开宴时间,郑明珠总算歇口气,宝哥儿倒是来了,吃饱喝足睡醒,一脸的精神,看起来非常有活力,见了娘亲就咦咦哦哦的叫个不停。
不过今天这小胖脸也被捏了不知道多少回,谁家夫人都说他可爱,长的健壮,脾气又好,爱笑爱动,谁抱着都不哭。
一时外头热闹起来,原来是吉时已过,公主已从宫中到了公主府,就等着晚上拜堂的吉时了,陈颐青从公主府回来给长辈们敬酒。
这个有陈颐安在外操持,郑明珠并不用出去,乐的闲一会儿,玛瑙进来找她,小声道:“刚才小兰递了话进来,杨家大小姐用饭的时候被人碰了手,半碗汤洒在裙子上了,有丫鬟引着她换衣服去了,是去的恒香园。”
果然来了。
郑明珠忙道:“给女眷换衣服的院子早定了是留云轩了,哪一个乱引小姐走呢?你打发人去引回来没有?”
玛瑙笑道:“小兰也是个聪明的,见她们往那边走了,就即刻去跟张妈妈说,张妈妈带着人走近路拦了她们,把她们带回了留云轩,我只是来回少夫人一声儿,引着小姐乱走的,是杨姨娘院子里的丫头。”
郑明珠笑道:“幸而早有准备,你跟张妈妈说,把那丫头捆起来,关柴房去,今儿是好日子,不用理她,回头再审。吩咐小兰,接着盯,把今日熬过去就好了。”
玛瑙笑着就去了。
原来是预备的这个法子呢,郑明珠笑着摇摇头。
这杨家到底什么出身?出手就是这一套,无非就是小姐换衣服的时候给少爷撞见了,于是一定要嫁给他。
好没意思。
可是她们怎么能料定三爷陈颐鸿要去留云轩?
郑明珠纳闷的寻思,连自己都无法确定陈颐鸿的动向,何况太夫人?太夫人身边一个人手都没有,这府里也就只有杨姨娘为她所用,杨姨娘又如何能做到掌握陈颐鸿的动向呢?
那就只剩一个人了,花姨娘这蠢货!
花姨娘是不会理陈家其他人的想法的,只管自己儿女,她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也知道陈熙华陈夫人不会答应,为了让陈夫人无法拒绝,她答应太夫人配合也是有的。
幸而有陈颐雅这个小奸细,让郑明珠对花姨娘的心理掌握到了十足。
这显然是花姨娘配合的,花姨娘是陈颐鸿的亲娘,自然有把握把陈颐鸿叫到任何地方去。
不过既然花姨娘答应太夫人配合了,有些话也就该说了,郑明珠觉着,还是陈颐安算无遗策,把人的心理掌握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程度。
他曾说:“若论当时去打探,也不过是想着必有什么阴私事或是见不得人的事,到后来得了这个消息,我就觉得好笑,居然是这样的事,说起来,这个消息 其实几乎算是给花姨娘预备的了,别人都不会像她那样在乎,也不会像她那样会闹出来,若是花姨娘不上太夫人的当,这个其实没什么用,可是花姨娘八成是会答应 的,是以,咱们没有一点后手怎么行?”
简直就像是陈颐安已经亲眼看到了今天的场面似的。
郑明珠就吩咐人去找陈颐雅,陈颐雅是最佳人选。
一时陈颐雅笑嘻嘻的就来了,真的是大姑娘了,此时穿着和姐妹一样的裙子,却显得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神采飞扬,丰厚的头发挽了个高髻,插着一只巴掌大的金丝编就镶红宝石的蝴蝶,下巴扬起,带着许多嫡女都没有的骄傲。
陈颐雅和宝哥儿招招手打招呼,关切的问郑明珠:“嫂嫂可吃了东西了?我瞧你这样忙,别是没吃吧?”
郑明珠拿着宝哥儿的手,学着陈颐雅的样子招手打招呼,笑道:“喝了半碗汤,两块点心,也没什么,回头人走光了再好生吃。”
说着招手叫她到身边来,问她:“这两日姨娘可和你说什么没有?”
陈颐雅笑道:“没有啊,姨娘那日说了这话之后,就再没提什么了,我瞧姨娘这些日子都很高兴,还又问了两回呢。”
不过这种隐私事,花姨娘不肯告诉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也是有的。
郑明珠就点点头,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来。
陈颐雅忙问:“怎么了?嫂嫂可是听到什么不成?”
立刻就转身问锦兰:“姨娘这两日做了什么?姨娘那边的丫头都是跟过你的,你自是知道。”
锦兰原是花姨娘的丫鬟,在花姨娘身边做了两年大丫头,因稳重细心,花姨娘回了陈夫人,把锦兰给了陈颐雅使,如今花姨娘身边的大丫头还是锦兰在的时候j□j过的二等丫头呢。
锦兰想了半日:“也没什么呀,小姐知道,姨娘是个爱串门的,又爱逛园子,若不是留心,谁知道呢?”
郑明珠立时道:“只望没什么倒也谢天谢地。”
陈颐雅忙道:“姨娘到底做了什么?还是嫂嫂知道了些什么,嫂嫂快告诉我,我都提心吊胆多久了。”
郑明珠道:“今儿我表妹宁馨郡主也来了,先前拉着我说话儿,也是巧,就说到了那位杨家大小姐,你大约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姑母,就是宁馨郡主夫家 婶娘,知道些东西,她就当笑话儿讲给我听,我听了,可吓的了不得,偏这事儿没上明面,也不敢给姨娘说,这才找你来问一问。”
又拿宁馨郡主来做挡箭牌了。
陈颐雅素知这位嫂子稳重周全,什么事儿来了都神色不变,当初在宫里,慎刑司矫诏要拿她,她还能一犟到底呢,此时竟然说吓的了不得,显见是大事了,陈颐雅也就跟着吓的了不得:“嫂嫂,到底怎么了?您快跟我说,可别吓我。”
郑明珠一脸为难:“妹妹虽是大姑娘了,可到底没出门子,这话如何说得,没得污了妹妹的耳朵,不妥不妥,可太夫人要许大小姐给三爷的事,又没有明面儿上叫咱们知道,我又不好跟姨娘提,真叫我为难。”
这是真的,明面儿上没有一个人在陈家来说过要许杨家的大小姐给陈颐鸿,都是暗地里知道的消息,郑明珠真要把杨家大小姐的事去跟花姨娘说,自然不妥。
陈颐雅忙劝道:“为着哥哥,有什么污不污,要是真有什么不好,再成了我嫂子,岂不是完了?还顾得什么呢。”
“唉。”郑明珠先叹一口气,陈颐雅心提的高高的,郑明珠才说:“说起来,这位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她从小儿一直跟着祖父杨家大舅老爷在各地任上, 到了十岁上,杨家大舅老爷做主,与洛阳大族李家长房嫡长子定了亲,没承想,第二年,这位李家公子就急病没了。过得两年,杨家大舅老爷调任,做了河道大臣, 杨大小姐十三岁了,横竖在西安也没人知道,便又与陕甘总督的嫡出第三子定了亲,小定都放过了,没过两三个月,这位张公子从河堤落下去,没救上来,也没了。 如今,杨大小姐回了京城,倒是没什么人知道这些事了,你说说,这如何了得!”
陈颐雅听得都呆滞掉了。
克夫!
就算陈颐雅只待字闺中,也深知这两个字多么要紧,有个这样的名声,谁家敢要?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姨娘还以为这是多好一门亲事呢。
姨娘和自己一辈子的依靠不就是哥哥吗,若是哥哥没了,姨娘怎么办?自己怎么办?
怪道嫂嫂一脸着急,这可真不是小事,这是在挖姨娘的心头血呢。
陈颐雅霍的就站了起来:“咱们家跟他什么仇呢,要这样害咱们,幸而嫂嫂听到了,若是糊里糊涂的真娶了进来……”
陈颐雅越想越害怕:“我立刻去给姨娘说!”
郑明珠一把拉住她:“你即便要说,也温柔些儿,姨娘虽说年纪不大,但这样兴兴头头的一件事,你当头冷水泼下去,岂不出事,这事儿还没拿上台面上来,你慢慢说也就是了。”
陈颐雅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是点头,郑明珠就悄悄儿的教了她一篇子话来说。
而太夫人此时正在发脾气呢:“怎么搞的,好容易叫花姨娘应了,要把老三引到那边儿去,文姐儿怎么倒回来了?”
她此时正在内室,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头珠翠,一脸精明,听老太太骂人,忙
道:“姑太太是不知道,本来是说的好好儿的,文姐儿都起身往那边走了,没承想半路碰到甘兰院那位张妈妈,带着几个丫鬟正巧往那边过,就看见了,见 文姐儿身上的裙子脏了,便说早就定了小姐夫人们换衣服的地方,谁带着乱走呢?立时就吩咐了一个丫鬟把文姐儿带去留云轩了,还叫人把那丫头都捆了起来,我瞧 着,说不定就此起了疑心了呢。”
太夫人拍一下扶手道:“怎么这样倒霉呢?刚巧被安哥儿媳妇的管事妈妈碰到!若是别的妈妈,都不理论的,偏今儿的宴席就是安哥儿媳妇一手张罗的,自 是糊弄不了,也是咱们运道不好,既如此,只得换个地方,这房子后头是妙石山居,里头是当年老侯爷在的时候爱的那些奇石,假山似的堆的高高的,里头四通八 达,倒不比什么院子差,既是有人疑心了,咱们索性叫文姐儿在假山里藏着,跟花姨娘说,把老三引进去,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