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京城里最有名望的妙手神医被请了来,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又是把脉又是掀眼,忙扑通一声跪了。
扑通扑通。
一众太医见神医都跪了,也跟着跪了。
扑通扑通。
产婆宫女们也跪了。
神医头磕着地,丝毫不敢抬起一分,道:“启禀皇后娘娘,这大皇子,怕是个哑巴啊——”
皇后晕了过去。
不出半个时辰,嫡皇子是个哑巴的事在宫中传遍,整个后宫都陷入一种沉哀同窃喜,惋惜与鄙夷交织的氛围之中。
皇后当然不知,因为她还晕着未醒。
皇帝知晓得快,扔了折子便从奉天殿赶来,进房间后便一把抱起自己的儿子。
方才还在跪皇后的众人,匆忙调整面向,朝着皇帝接着跪。
“不会讲话?”皇帝在一片“皇上恕罪——”的哀声中冷冷问了句。
神医依旧保持着磕头姿势,身子止不住颤抖:“回陛下,约莫是胎内发育不良的缘故,现下不能出声。不过,但这天生的事,不好说,若后期调养得当,能恢复也不无可能。”
旁边太医宫人纷纷冒汗,这神医当真宫外人太不会讲话,胎内发育不良……你这不是在质疑陛下的精子质量,皇后的身体素质以及宫内的膳食营养吗!
“聋吗?”皇帝倒是没什么不悦之色,又问:“该不会又哑又聋吧?”
不等神医回答,皇帝径自拍拍自家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小子,听得见父皇讲话吗?”
皇后说,大皇子那日很争气。老爹话音刚落,就慢悠悠睁开了眼,不似其他婴孩初睁眼时一般呆滞,剔亮通透,直直盯着他老爹,都不带眨的。
这双眼生的太好,漆黑狭长,跟他父皇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帝一下子乐了,完全忘了儿子是个哑巴的痛楚,笑曰:“哈哈哈,朕一叫他,他就睁了眼。肯定不聋,哑就哑,好好养着便是。”
“是是是。”皇帝脚边附和声起,领导说啥就是啥。
儿子睁了眼,晕着的皇后也睁了眼,在床上娇弱弱望着皇帝陛下。皇帝大步坐到床边,把儿子送到她手里,而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娘俩:“辛苦皇后了。”
本以为会龙颜大怒,但这般看来,似是龙心大悦的节奏耶,神医抓准时机,高声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龙子,天赋异禀,这才落地便睁了眼,实属罕见神奇呐!”
啊,这一刻终于来了,跪了一片的众人赶忙交换了下眼神,伏地高呼,慷慨洪亮:“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龙子,承蒙天恩,天赋异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睁眼了?这可不得了!哪有婴儿刚出生没一会就睁眼的?还是在皇帝陛下一叫唤之后就睁眼的?门外原本窃喜的嫔妃宫人们一下子面色各异阴晴不定起来,紧接着,她们又听到里头一阵笑,这笑自然是来自于她们的共享夫君皇帝陛下,只闻他道:
“哈哈哈哈,好好好,诸位也别再跪着了,平身吧。至于这孩子,起个名叫佑樘吧——天佑我的樘儿!”
这时,有几个宫人跑了出来,外头几个妃子拉着一位,轻声问问:“是个什么樘?”
宫人道:“约莫是木旁樘。”
妃子中有让太监带了几沓厚厚辞典过来的,闻言后赶紧哗啦啦翻开了查意思,太监扫了会,回道:“樘,柱也,有支柱之意。”
这这这……这岂不是要让这小哑巴当我大梁朝顶梁柱的意思嘛?
啊,人群中有妃子倒了下去。
这妃子太过琉璃心了些。皇帝哪是这个意思,他觉得吧,大皇子天生体弱多病,叫个铁柱栓柱之类的贱名兴许好养活些,但碍于皇家的高贵与颜面,便摘了个稍微好听点的跟“柱”意思接近的“樘”字作名。
大梁皇族皆为“玉”姓,自此,世间便有了一个玉佑樘。
不过这名字似乎并未保佑到这个孩子,在宫中成长的几年,饶是再受皇帝宠爱,玉佑樘仍因天生哑疾的缘故,饱受他人的欺辱与讥嘲。
奇怪的是,玉佑樘懂事后便分外乖巧,丝毫没有大多皇族贵胄的自大作态,反倒谦让懂礼,兼资文武,以致原先那些一看见他不是翻白眼就是连看都不想看的大臣们,也开始对他报以些许青眼,皇帝见状也很是高兴。
可惜这点起色并未维持多久,八岁那年,玉佑樘染上顽疾一病不起,好不容易医好了也是弱不禁风得很。
原先那些稍稍有些倒曳的大臣自然又歪了回去。
看来宫中的氛围已不适合朕的儿子了,皇帝再三思忖,还是决心将这个多病的皇儿送到深山寺中调养身心,也好避开这一方宫闱朝堂之中的勾心斗角。
此后,玉佑樘便一直待在京郊栖霞寺,再未踏足宫廷。
=。。=
如今皇帝竟下旨让这八年都没在宫里头露过面的小哑巴当太子,太难服众。短短几日,朝中大乱,许多高位臣子均上书道:告老还乡。
皇帝:“哦。”
众臣:“……”陛下难道都不带挽留一下微臣的吗?
我们的陛下不光不挽留,还悠悠然抿着茶,摆出一副“要走便走,反正不差想当官的好少年,朕就是要立大皇子为太子你奈朕何”的顽固姿态。
大臣们后悔不已,看来真的是将陛下逼得太急,二皇子党和三皇子党开始对掐。
“陛下还如此精壮,你们急着立毛太子啊……”
“还怪起我们来了,若不是你们那边人怂恿大家伙一起上人多胆大一举拿下,我们也不会这般轻取妄动!”
“……”
这边朝中还在僵持,那厢,皇朝的马车已至栖霞山顶。
今日,栖霞寺内很是反常,香火寥寥,肃静非常。
石砖地上跪了数人,宫人朗朗宣读声徊响庭院。
列跪在地的众人之中,为首的那一人不急不缓立起身子,拂了沾上衣袂的红叶和青苔,接过圣旨。
当日下午,马踏烟尘,车轮辘辘。
一辆金曜夺人的马车正疾疾行驶于山间幽道之上,似永不会再回头一般,朝着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新坑,找不到女扮男装文看,文荒啊,心累啊,自己写好了。
☆、第二幕
在历经坠崖未遂,天降巨石没砸中,山贼劫车对方被团灭,意外为人推入涧中结果里头的水还不足一尺之深(……)的百般“磨难”之后,玉佑樘的马车,伴着后宫诸位妃嫔,朝堂众位大臣的咬帕切齿声,终是驶入了京都建康的城门……
今日的建康喧闹非凡,大早,千百民众不是摩肩接踵挤在路边,便是团团簇簇倚在楼上凭栏远眺。
久居宫外的病娇皇子回来当太子,又传闻有天人之姿,谁不想一睹玉容?
想必皇帝对这位太子很是重视,竟动用了私人专用的御辇来接他,光彩熠熠的白马金車一入城门,便闪瞎了民众的双目。
“皇太子到啦——!”
“别挤我,臭娘们!”
“殿下请看我一眼!”
“是个哑巴而已,你们至于嘛!”
“那也是太子大大,比你们这等只会喷【哔——】的屁民好多了!”
整条大街沸腾起来。
在车内小憩的玉佑樘,正是被外头这鼎沸的人声吵醒的。
他慢吞吞支起脑袋,这一小动作惹得他边上的册公公忍不住偷瞄了眼。
今日回宫之前,侍女特意嘱咐玉佑樘换了朝服,他原先肤色就十分苍白,此番着上绯红的绛纱飞鱼袍,似火映雪一般,色泽鲜烈,叫人触目惊心。
接着,他又慢悠悠掀开眼帘,一瞬间,豁然开明,巧目流盼。眸色较之头顶的皮牟还要浓黑。约莫是察觉到册公公在看他,他也望了回去,轻轻一笑。
册公公怔了怔,才别开眼去,不免哀叹,唉,当今太子如此这般斯文柔弱绿鬓朱颜,以后怎能展露天威啊啊啊啊。
玉佑樘早就习惯了,这个老太监自打接到他那日起,每每看上他一眼,均会展露一副烂泥不上墙的痛心疾首样。而每每这种时刻,玉佑樘就会条件反射一般对他笑,他本身皮相极好,这笑容又淡又轻,无邪极了,不免叫人生出一些怜惜,难以讨厌尽然。
见册公公也不再看他,玉佑樘扭头看向窗外,珠玉帘顺着马车的颠簸,一阵阵敲击翻滚,外头围观的攒动人头若隐若现。
而他的笑,也随着流入车内的光影变幻,渐渐淡了去。
其实玉佑樘原先不是玉佑樘,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娘亲生活在小县城里,平淡且平安的度日。只是,八岁那年,刚巧过完生辰,他就被带到栖霞山顶,有人告诉他,从今起你便是玉佑樘,大梁朝的嫡皇子。
他:为什么?
那人:原先的玉佑樘死了,找你来顶替让你作皇子,锦衣玉食,还问为什么?
他:倘若我不愿意呢?
那人: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杀你娘亲,灭你氏家,断你族根罢了。
他:……呃,不是吧,那我还是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