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棠放弃抵抗。
这时,一位青年的到来,成功解救碧棠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恰巧来昭文馆查阅资料典籍,不想却瞧见了太子殿下正坐那,一手哼哧哼哧地拼命翻书,一手下笔如飞作以笔记。
青年微笑一揖,道:“太子殿下,好巧。”
玉佑樘听声音很是耳熟,也掀起眼睑去瞧来人,果然,是严正白。
她回以笑容,这笑晃晃的,有一种刚从书海浮出头的懵懂。
玉佑樘拍拍自己身侧的椅子,示意严正白过来坐。
年轻的公子也不作推辞,走至玉佑樘身侧坐下,又偏头瞧了眼她在书写的那本笔记,讶然道:
“殿下真是好闲情,研究扣子?”
玉佑樘提笔回他:嗯,近来闷热,诸臣积极性不高,内阁送来的新折也少了许多,便多出几分闲工夫。
严正白长眉一挑,而后启齿,极轻地哼道:“机梳儿,是奴家亲手做就……香茶儿并扣钮,都藏在里头……送亲亲牢系着,休忘了旧。香茶儿噙在口,钮扣儿在心头——”
他刻意将嗓门拿捏得极细,似是女儿家在吟哦小调,轻柔缱绻之极,如一根小羽毛儿钻进人耳朵又流入人身体一般,撩得玉佑樘心窝窝直发痒,她不由被吸引,侧目凝视着严正白,直至他全部哼完……
“好听!”玉佑樘落笔,赞叹不已:“虽是反串,但实在是……动人。”
严正白得意一乐,重回原来音色,道:“殿下谬赞。下官长年混迹青楼,这曲儿便是我曾亲自为那些艺妓所写,见殿下在研究纽扣,我又记了起来,哼一曲助个兴罢了。”
玉佑樘一听事关纽扣,又将那唱词在脑中滤了一遍,下笔问他:这曲写的是?
在自我擅长的领域,严正白不禁大力抒发学术精神,侃侃而谈:“是女子赠与心仪之人的传情信物,曲词中纽扣,香茶皆是。纽扣的含义甚至更为大胆,《牡丹亭》‘惊梦’一出中,柳梦梅对杜丽娘深情唱道:‘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乃是相当直率、炽热的表白之意。”
玉佑樘思起谢诩送她这玩意儿,又写:若是男子所赠呢?
严正白道:“同理,男子送女子也是为了表达爱慕之情,有交襟联袂的意思,”说罢,他又意味深长瞄了眼玉佑樘,促狭问:“若非太子殿下有了心仪之人?”
玉佑樘嘿然一笑,用一种“大家皆为男子都懂的”眼神回望他:不,问问罢了,指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碧棠垂首立在阴影里,见自家殿下方才对自己各种嗤之以鼻,而这会对同为男儿(?)的严正白却是不耻下问,笑颜直开,又一次深深感受到了来自“男子界”的恶意。
=。。=
文渊阁中。
因被玉佑樘一早气走的首辅大人停了调休,下午又重返内阁处理公务。
于是内阁里头的小文官们,又被迫挨砸了半日的狂风冰雹……
有人不堪重负大胆设想,可以找个机会,于交往东宫的奏折中,偷偷夹一张小纸片,写有“殿下你就收了首辅大人罢!”,但是一想起自家老大滴水成冰的视线,若是被他查到此举……呃,细思极恐,还是作罢吧。
下班后,众人纷纷冷得抱臂归去,唯独首辅大人驻留阁中。
因为要补上午的调休,所以谢诩主动请缨,晚上不回去了,在这值夜班,顺便把白天未处理完的事务给一并解决掉。
月上中天,在一旁站着打瞌睡的小内侍被一阵蛙鸣惊醒,边打了下哈欠,边垂眼看自家大人。
只见谢诩不知何时已经翻阅完全部公文,案面已被他挪出一大块空地,他极为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握着一只香囊,搁在那方空处,玉质般的长指,也正一点点摩挲着小香囊上的绣纹——
也不知是不是烛火的因由,此刻的他,眉眼被染上一点金亮,完全不同于白天那般严峻,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温柔。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小内侍脑中没来由地冒出这句,他见自家大人一副完全不愿撒手的痴迷样,不忍心打搅,但又有极为要紧的事:
“大人!”
五指重阖,谢诩一瞬将那荷包收回手心,神情又重回冷峭的状态,放佛刚才那展露无遗的柔意,只是一个幻觉。
而后,谢诩问:“怎么了?”
“端本宫的宫女下午曾来过一趟,太子殿下让您子时前后去后|庭找她一趟。那会您在忙,我就没讲。”
“嗯……”谢诩平淡应着,又似是回过神来一般,一下从椅子上矗起身:“不早说。”
小内侍表明一下自己说的很是时候,“这会也差不多子时啊……”
但是他怎会知道自己大人是绝逼不可能会让那人等自己的,所以小内侍话还未落,就已见谢诩的衣角一瞬消散在门口!
小内侍不由蹙眉:也该让对方吃吃瘪才能更重视你呀大人,您难道没看见驭女诡术中最为重要的一句,男子不坏,女子不爱吗?
=。。=
玉佑樘准时抵达东宫后院,居然没见着那人的半点身影,这可是头一回。
等等吧,她找了个假山石块坐下。
夏夜燥热,玉佑樘只着了件薄薄的浅色单衣,她托腮等着,宽松的袖口直直滑落,露出一段皎白的小臂。
首辅大人一路疾行抵达这里,已有些小喘,他怕被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心切,特意在拐角处驻足片刻,稳下心跳,才绕了个弯,不急不缓步入后院的拱门。
玉佑樘极少等人,有些不耐烦地揪了根细草,来回四望,总算见着谢诩来了,忙站直身体,扬臂招手。
谢诩老远便瞥见她一大截纤细的手臂几乎完□露在夜色里,不由蹙了蹙眉,但还是耐下性子,慢吞吞走近,斥责道:
“这么晚还不睡。”
说出口竟是溢于言表的关心。
“我有急事要同你讲,”玉佑樘将手中那根草叶丢开,跳下石块,紧紧盯着他道:“你早上回去之后,我也听你的话,认真翻书了。”
“嗯。”谢诩被她直接而大胆地目光抓着,似被人掖住颈项,只觉喉咙中发紧到磨人,不由心虚地别开眼。
玉佑樘向前一步,站得离他更近了些……
一点疾风抚过,几点萤火自草叶里幽幽浮出,微光飘忽,似是天上坠落的银星……
而少女的嗓音,在夜风里听起来竟意外的清晰——
“谢先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诩垂目不语,半天未出一点声。
玉佑樘不再离他那么近,退了一步,又惊起脚畔草丛中躲藏的几粒萤火虫,她虽然退了,却不给对方一点空隙,又道:“你不讲话就代表你默认了?”
谢诩还是不言,似乎在默许玉佑樘的话。
“你在害羞?”玉佑樘又逼问。
谢诩这才肯张口否认:“没有。”
玉佑樘借着月光,瞅见他脸颊一点极为罕见,又极难被人忽略的薄红,道:“你明明在撒谎。”
从刚才开始,谢诩就一直被她步步紧逼,终于按捺不住,偏过脸,如实承认:“好吧,我的确在撒谎……”
忍不住,实在忍不住,忍了足足几个月,这些话在他脑中盘旋辗转了千次万次,在他心中也酝酿纠缠了千次万次。每一次在她面前,这些话都如一柄利刃一下下狠剐着他的胸腔,迫切地想要冲出,他也一次次地坚持着,斗争着,耗尽全力,只为把它们压回去。
谢诩有些许迟疑,但随后还是抉择了坦白,坦白出来的语调也是不掩热忱:
“我也的确有了喜欢你的念头……”
玉佑樘极为讶异地盯着他,沉默片刻,才道:“原来这段时间宫中盛传的事竟是真的,我还一直不相信。师父,”她疏离又礼貌地叫他,嗓音平静如初:“我想,你一定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起了这样的念头,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可能又私情。”
赤|裸裸的拒绝……
谢诩只觉得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不,是深渊,还是不可估量的那种深度。
他身体里曾经埋伏许久的情绪种子一瞬间全部破土,随即枝繁叶茂地生长开来……
是沮丧?还是失意?他也无法确认清晰,好像一切都失了重量,只愈发觉得自己可笑。心绪流转,又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后悔抑满全身,让四肢都有些许酸痛起来。是啊,他不应该这样坦诚,他应该立刻否认,应该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关系与处境,保护好往昔的与这孩子一起的回忆,不然也不至于到了这般尴尬的当口,镜花水月一场空……
谢诩觉得更难难耐,他冷飕飕撂下一句“你就那么有自信知我心中所想?自作聪明!”,而后发挥惯常经典动作,拂袖而去。
玉佑樘见他像是极为心灰意冷,忙一路小跑,快步追上谢诩,拽住他袖子。
谢诩驻足,眼睛直视前方,不回头,也不开口。
玉佑樘指腹勒紧他扣子的布料,似是怕他真的彻底离开,有些怯懦道:“谢先生……我不希望因为这种事,影响过去的师徒情义。”
谢诩闻言,猛然回身,差点将拽着他袖子的玉佑樘带至跌倒,他垂眸紧紧盯着比自己矮许多,努力站稳身子的少女,瞳仁在星空下剔亮,却又浓郁,他问她:
“你知道男女之情么?一旦将一切捅开,到现下这般情形,以后恐怕很难再有任何瓜葛。”
玉佑樘皱眉,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子盖住指甲:“你又从未教过我,我怎么知晓……”
她话未讲完,只觉得自己右臂被轻轻一带,下一刻便跌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几乎及地的长衫因动作使然,衣角翻动起一大片草地——
草影婆娑,一瞬间,数颗流萤浮融进半空夜色中,宛若一个个极小的梦,随时都会消融……
玉佑樘被谢诩紧紧地,紧到极致地勒在怀中,她的侧脸就贴在他胸膛上,身体僵直在原处。是这样强硬而笨拙的拥抱,放佛下一秒就能将她掐入身体,迫使她维持着极为不舒服的姿式。玉佑樘吸不上气,被动承受着谢诩身体上铺天盖地的草木气味,以及他胸口灼人的体温。她有些难受,抬起一只手臂想抵开少许,却不料被那人一把捉住手腕,直接用力覆于他左胸之上,动弹不得一丝一毫——
玉佑樘心尖微颤,她明显能察觉得到,自己五指所停留的地方,正是隔着衣衫,于他胸膛之下的……
一颗怦然的心。
一下一下,毫不掩饰他的紧张,无措,和热忱,带动着直白而又真挚的热度和力量,如泉水击石般,极速跳跃着,而那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又离她那样近,似乎不存在一点间隙——
宛若耳畔,就在耳畔。
正在此刻,谢诩也在她脑袋上方,正经地告知:“这就是男女之情,”
话落,他又一下松开玉佑樘,敛目看她,眼中藏着一泊温柔的湖。他捏住她下巴,强行让她抬头注视自己的眼睛,还是一番教导态度:
“你脸红了,这也是。”
玉佑樘于他眸中能清楚瞧见自己模样,不由解释道:“是被你憋的……”
谢诩:“……”
☆、26第二十六幕
谢诩虽有些无言,却仍没有松手,依旧捏着玉佑樘下巴,他太需要她的注视,只有从眼里才能见着许多东西。
可惜,面前的女孩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她腮上的绯红很快褪却。她没有娇羞,而是不带畏惧地回望着自己。
谢诩的心也放慢,停在她下巴的手指轻微拢开,而少女肌肤的滑腻触感依旧余留在指尖,他刚要垂下……
玉佑樘突地动作,只轻轻一揽,纤细的手臂便一下圈搂住他的腰!
不比自己的那个,这个拥抱显得温和,而不倾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