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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邰柏微有震动,他身边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却忽然幽幽道:“三哥哥,你那墨荷,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前阵子还和我的丫鬟悠儿说,你许诺她会扶她做姨娘,其实这也是件好事儿,你去求爹爹,万无不准,怎么就闹成这样……”他忧心忡忡叹一口气,“听兄弟一声劝,你还是认了吧,一个奴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这样抵赖着,反倒惹大伯伯更生气,何苦来?”
    “世成!”邰世涛一声怒吼,霍然转头死死盯着那白皙少年,“你胡扯!卑鄙!”
    邰世成冷笑一声,后退一步,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你还有脸骂兄弟!”邰柏怒气更盛,狠狠一挥手,“拖出去!先拖出去打!打到他认为止!然后给我送回衮州庄子上去!我这辈子不要看见他!”
    “是!”两个护卫轰然应一声,拖着邰世涛就向外走,邰世涛挣扎着,抓桌子,抓椅子,抓一切可以攀附的东西,却绝望地发现,他什么都抓挠不着。
    一屋子人,无人说话,无人劝解,神情漠然的眼底,依稀可见跳动着幸灾乐祸的光。
    包括自己的亲人。
    小小少年,在这一刻忽然长大——明白世间至亲,原来也未必能予以依靠和信任。
    在无尽的愤怒和绝望里,少年忽然仰头大喊,“娘!姐姐!”
    “别叫了,一个死了,一个也快死了。”邰世成一脸诡笑,俯在邰世涛耳边,轻轻道。
    护卫将邰世涛拖到门边。
    一只手臂,忽然横在了护卫身前。
    太史阑的手。
    她一直等到现在才出手,一方面是等人间刺最后一刺回魂的效用发挥,一方面,是她要这天真少年,看清楚他的家人。
    她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但他还要在这里生存,如果始终这么天真无知,也许明年她就可以给他扫墓上青草。
    无情和攻击和冷漠的陷害,是人心造就的冰井,或深堕入渊,或破冰而出。
    没有第二条路。
    “世兰!”邰柏厉喝,“你让开!这不是你管的事!”
    “一群傻叉。”太史阑说。
    “……”
    没人听懂这话的饱满含义,都瞠目看着她。
    太史阑有点遗憾她的骂人没收到震撼效果,更加不高兴地一指地上,“人都没死,瞎咋呼什么?”
    众人回首,赫然看见,地上墨荷竟然睁开了眼睛。
    一时鸦雀无声。
    “没死又怎样?”邰世成冷笑,“难道能颠倒黑白?”
    太史阑不理他,拍拍墨荷的脸,“说话。”
    墨荷呻吟一声,虚弱地转过眼,看住了邰世成,邰世成脸色微微变了,随即冷笑一声。
    太史阑懒得看他一脸笃定的模样,倒是等下他的嘴脸要好好欣赏。
    “五少爷……”墨荷语气轻弱,却字字清晰,“……我听你的话栽赃给三少爷……你放过我的家人好么……”
    ……
    死寂般的静默。
    半晌之后,太史阑仰首,讥诮一笑,过去牵了邰世涛的手,两个护卫想拦,被太史阑冷冷一看,慌忙缩手。
    “世涛。”太史阑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你记住。便是亲戚家人,也难免重利、薄义、寡恩、偏狭,不堪依靠。你唯一能靠的,是足够勇敢的你自己。”
    邰世涛沉默,良久道:“姐姐教诲,世涛一生不忘。”
    他语气沉缓,面无表情,看来当真和太史阑有了几分相像,先前略有些佝偻的腰也终于挺直,小小少年,此刻满身风华。
    成长,有时或许得等时间慢渡,但更多时候,是在瞬间长大。
    原本一脸难堪,欲待移动脚步的邰柏,停住了脚,脸色发青。
    “就这群坏事都做不利落的草包,争什么魁首龙头?”太史阑牵着邰世涛,在一室或震惊或尴尬或惊恐的目光中,大步而去,留下声音琅琅,响彻天际。
    “谁要亡我,我必灭他!”
    ☆、第十五章 春光煦煦,有美一人
    事情开始得轰轰烈烈,完结得灰头土脸。
    没有什么比快死的人证更有力,真相还是那么狗血简单——墨荷是怀了孩子,却是邰家三房五少爷邰世成的,邰世成要她构陷三少,事成后保她全家在府中谋得好差事,否则就把她卖到窑子,赶走她全家。
    这事一出,被狠狠打了一顿的自然换成邰世成,并且被当即剥夺了名下三处铺子,又被送到衮州别庄,修心养性去了。
    随即三房回家省亲的二小姐邰世梅,也被迅速送回了她那公婆啬刻的婆家。
    邰世梅,就是邰世兰死去那晚,帮邰世竹压住邰世兰的圆脸女子。
    太史阑懒得去管具体的处置,也不让邰世涛去管,她对所有所谓的处置,都很不屑。
    邰世成的伤会好,铺子还有机会拿回,“修心养性”自然也会有“改邪归正”的那一日,正如被送回婆家的邰世梅,虽然被勒令这个二月二不得回来,但下一个二月二,还是会回来的。
    邰世涛没有表示异议——他现今算是明白了,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为你主持公道,有本事自己将来一一清算。
    因为这个插曲,那套书终究没有被打开,邰世涛连书房都不进了,倒是开始打包包袱。
    次日,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小仓满,大仓流。
    这一日,撒灰引龙、熏虫避蝎、祭龙王、敬土地、嫁女住春、童子开笔。闺中停针线,恐伤龙目,不洗衣,恐伤龙皮。
    这一日因士庶在郊野游玩,又为挑菜节。
    晨间,家家杀鸡敬祖,煎黍米糕,邰府的公子小姐们哪里还有心思吃喝,将吃食打包,坐了车,浩浩荡荡往鹿鸣山而去。
    太史阑才不打算去,她总觉得那个晋国公是个麻烦吸引体,这种一看就浑身长满心眼的家伙,多半外表玉树临风其实坏得脚底流脓,想要长命百岁就得划地绝缘。
    她带着邰世涛从后门悄悄溜出去,穿了件南齐女子流行的连帽罩衣遮挡她的头发,两人在街上乱逛,街上却空荡荡的没人影,连店铺都基本关了门,人都跑鹿鸣山过节看国公去了。
    太史阑有点奇怪,不过庆祝一个节日,不过一个晋国公要走,至于这么万人空巷吗?她却不知道,今日这世家子弟斗诗,大家闺秀斗艳,其实也算是安州府和晋国公私下达成的利益交换,斗诗胜出的子弟,晋国公将会提携他,答应安州府一个重要的请求,斗艳胜出的女子,则是安州官宦世家给晋国公的“回报”。
    这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场玩乐比试,关系到个人前途乃至整个家族甚至安州的前途,不然也不会出现邰世成不惜一切陷害邰世涛的情形,而对安州这些最高不过四品的官员来说,自家女儿与其做普通官家的主母,还不如做晋国公的妾,别看国公似乎不涉朝政,容家在朝在野的力量,天下谁敢轻忽?攀上容楚,便是一世坦途。
    这些事,今日参加的人几乎都知道,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太史阑和邰世涛而已。
    “姐姐。”邰世涛很无聊的样子,频频往鹿鸣河方向张望,“今天街上没意思,还不如回府去看看‘神工弩’。”
    “什么神工弩?”太史阑随口问。
    “你没注意到么?”邰世涛兴致勃勃地道,“这据说是晋国公命人研制的新军用弩,机簧力道强劲到可怕,但就是因为太强劲,没有任何箭能够承受那样的力道,以至于箭射出就会断裂,耗损太大。晋国公因为爹爹管安州军事,以前也是军中工兵出身,这次来安州,也带了一架给爹爹,让他寻此道能手加以改良。哎哟,神工弩是传说中的东西啊,在兵部也是每架登记造册不得外流的名器!爹爹小心得很,专门在后院隔墙开了个小型练武场试制呢!”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别想了。”太史阑听到“晋国公”三个字就皱眉——容楚的东西,少沾为妙。回头看看邰世涛小狗一样坐立不安,干脆一拍他脑袋,让他跟着人流去玩。邰世涛撒欢奔入人群模样,让太史阑想起往日小白狗幺鸡甩着尾巴偷食堂夜宵的德行。
    “姑娘,可以借十文钱吗?”忽然有人在她身后问。声音沉潜好听。
    太史阑一怔,回头。
    春光忽然越发浓丽,紫藤和丁香清艳烂漫,街边的玉兰开得灼灼,花托硕大如玉,盛放在那人颊边。
    像一幅画,原本很美,却被匆忙的世人忽略,随即被丹青名手寥寥添上几笔,忽然就鲜活明丽,不容忽视展开眼前。
    他就是那提亮的一笔,立在这处街角的春景里,春便停留在此刻。更奇异的是,这样一个走哪哪添彩的人,却又绝不招眼,那是一种温淡平静的美,如水墨,如脂玉,如一片柔软的云,刚被天雨洗过。
    太史阑忽然就想起两个字:干净。
    这两个字,在他光辉内敛的容颜里,在他清爽如蓝天的布衣里,在他含笑看过来的眼眸里。
    太史阑忽然想起容楚,诚然美貌,精致而媚,近乎妖孽,而眼前这人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前者是深贝明珠,后者便是山石上未琢的璞玉,美得质朴浑然。
    “姑娘,可以借十文钱吗?”那人见她不回答,又温声问了一句,微微含笑。
    太史阑看看他衣着,朴素干净不算新,但质地不差,不像落魄到十文钱都需要向人索要的人,但一个大男人当街和女人要钱,她心底微微有些鄙视,也没多问,摸了摸,身上没有铜钱,只有碎银子,便掏出一枚银角子递过去。
    那人却微笑摇头。
    “姑娘,我只要铜钱。”
    太史阑摊摊手,示意没有,那人依旧微笑,微微一躬,转身而去。
    太史阑倒来了兴趣,远远看着,没多久,见他又向一个女子索要铜钱,那女子打扮得妖艳,大约是哪里的妓户,见他生得好看,二话不说答应了,给钱的时候还摸了摸他掌心,他依旧笑着,质朴而谦虚。
    太史阑见他不仅当街和女人要钱,甚至连妓女的钱也要,不禁皱皱眉,心中恶感更甚。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他笑道:“在下不久便要离开此地,这十文钱怕是日后没机会还给姑娘,所以……先以此物作偿吧。”
    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枚东西,轻轻放在了那女子欲待揩油的掌心。
    那女子低头一看,眼睛直了。
    太史阑也一怔。
    那赫然是一枚金叶子。
    用金叶子换铜钱?这人到底是钱多得烧着了还是大脑有问题?
    那人并不给人多问的机会,转身就走,太史阑想了想,也跟在他身后,眼看他拐了个弯,走入一个巷角。
    这是贫民窟地带,巷子里阴暗寒冷,外头已经是春,这里似乎还停留在冬,一块满是污垢的石头上,睡着个瘦骨支离的少年,少年似乎发着烧,一丝不健康的红晕,从脸上暗黑的泥垢底透出来。
    那男子将十枚铜钱放在少年身边,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药包,轻轻搁在地下,随即无声走了出去。
    他走到巷子外,似乎心情萧索,仰头长叹了口气,日光洒在他脸上,近乎透明。
    忽然一个声音,冷而静地响起,“你为什么要给他铜钱?”
    太史阑从巷子里的暗影走出来,问。
    男子回首,看见她并没有意外,依然是那坦诚从容的态度,“他每天要上交给这条街的花子老大五文钱,但他病了,完不成,会挨打。”
    “那为什么给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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