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战也跟着笑,随后想起自己没中毒,不用等瞽目老人的解药,做什么不杀了梁松?心思一动,又想梁松是听曾公子的话办事,自己杀梁松做什么,有本事就去杀了曾公子,况且如今有人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办,这就是有人知道他并非不懂大局为重的阴险小人。既然有人看得起他,他就该好好办事,这会子杀了梁松三人,叫梁松三人救不了楼家村的人,那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小人了。
梁松偷偷瞧着蒙战脸色变换,心里又是一叹,眼瞅着屋子外雨水小了许多,就对瞽目老人、金折桂、玉破禅等人说:“那我等即刻进城去查探。”
瞽目老人、玉破禅纷纷点头,“梁兄弟,万事小心。”
蒙战握着剑站起来,“我也去了。”看武护院、庞护院戒备地看他,就嘟嚷道:“放心,你们分不清内外,我可分得清轻重缓急。等打下乐水,我再杀你们。”
武护院、庞护院听他这孩子气的话,铁青着脸,怒极反笑,紧跟着梁松向外去。
蒙战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除了方才那些东西,灯油、猪油还有棉布、称银子的小称连盘带杆子,还要搅拌草木灰用的盆子,能找来的就都找来吧。”金折桂看玉家三个人要出去,又将其他要用的东西一并说了。
最后屋子里剩下玉无价、玉破禅、瞽目老人、金折桂四人,玉破禅状似漫不经心地去看金折桂。一个是稚龄少女,一个是古稀老人,方才那话若是从古稀老人嘴里说出,更合情合理,毕竟老人家见多识广、履历丰富。虽小姑娘方才说话的时候瞽目老人神色如常,但瞽目老人没插嘴,就已经是破绽——毕竟,叫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说,其他的人更容易接受。他不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人家也不知道;相依为命的两人,年老的不知,年纪小的却知道,那就是十有八、九,两人早些日子,并不在一处。这般想着,玉破禅又怀疑起金折桂的身世来。
“花姑娘是花老前辈养大的吗?看你们祖孙二人老的慈祥,小的孝顺,晚辈不由地就想起了家中祖父、祖母。”玉破禅出言试探。
瞽目老人道:“玉小官人猜错了。”
金折桂心里噗嗤一声笑了,瞽目老人真坏,只说玉破禅猜错了,却不指点出他错在哪里。手里拿着拐棍胡乱地拨着地上的土,反复去想去算草木灰、砂糖、硫磺的比例。
玉破禅就着火光,看金折桂在土上用木棍写下一片古里古怪的文字,又听她时不时喃喃出声,猜到她在计算什么数字,便安静在一旁坐着,等她停下,才问:“花姑娘画的这是?”莫非在推演什么奇门遁甲之术?
金折桂想:又叫花姑娘!就算告诉你是化学公式,你看得明白吗?知道没人看得懂,也懒得动弹将地上的公式擦了,抱着棍子笑了,“是给耿成儒算命的图。”
“哦,那他命怎么样?”
“他命不久矣了。”金折桂摇了摇头,头抵在棍子上打瞌睡。
玉破禅看她打瞌睡,不敢去打扰,就着火光又去看她留在地上的字,在手心里描画了半天,依旧不解其意,因也是一夜未睡,就跟玉无价去墙另一边打瞌睡。
众人打着瞌睡,忽地听瞽目老人说“有人来了”,便警惕地出了屋子,免得被人瓮中捉鳖,出去了,才见此时已经过了晌午,雨已经停住了,丝丝秋风带着凉意吹来,秋意越发浓了。
看见百步之外玉无暇、玉无痕二人并另一人扛着三麻袋东西回来,玉无价赶紧去迎接。
金折桂拄着拐杖一拐一瘸地迎上去看三人扛回来的东西,“三位大叔,东西没湿吧?”
“湿了用火烤一烤就是了。”玉无痕道。
金折桂一怔,赞道:“无痕大叔好聪明,我就不如大叔机灵变通。”
玉无痕先是笑,随后见玉无暇、玉无价、玉无二看看他,依旧茫然不解。
玉无价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是要炸开的东西,你见谁家做炮仗火药湿了,要用火来烤?”
玉无痕抓了抓头,憨厚地一笑。
金折桂等众人将东西弄到屋子里,看玉家几个人办事还算妥当,寻来的都是干燥的东西,于是依着自己的计算将草木灰、砂糖、硫磺称了重量,拌匀了塞在猪尿泡里,然后叫玉无价将猪尿泡吹涨起来,送了一根沾了灯油的棉条做引线塞在猪尿泡口上,又紧紧地将口扎起来,想要试验一番,又想弄出动静可不要引来人,行就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花姑娘师从何人,会懂得这些?”玉破禅终究将疑惑问了出来,又礼貌地看着瞽目老人补了一句,“花老前辈看样子是不懂这个的。”
金折桂道:“你别看我小,你猜猜我多大了?”
玉破禅伸出手指,比了个七,“七岁上下吧。”
“实际上,我三十五了,生下来有病才成了这模样。你以后叫我爷爷花老前辈,叫我花小前辈就是了,再喊我花姑娘,我就用长辈的身份教训你。”金折桂提着个吹的鼓鼓的猪尿泡,正兴致极高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忽地警惕地问玉无瑕,“这是从我说的三条中哪一条上找来的东西?”
玉无瑕一笑,伸手比了个三。
金折桂脸色一变,赶紧将那猪尿泡放在一旁,搓着手奔向外头水汪里洗手。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
“……花姑娘当真三十五了?”要是旁人这样说,玉破禅定会嗤之以鼻,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轻易的就被人哄住。但说这话的人实在太过特别——那样的见识、心机、心胸,怎会是七八岁小姑娘的?
玉无瑕问玉无价:“你知道花姑娘为什么去洗手吗?”
玉无价先摇头,随后仔细看了看猪尿泡的模样,想起“外敷”二字,脸色大变,捂着嘴隐隐作呕,又愤愤地向玉无瑕袭去,好歹他知道那些材料的可贵之处,并不敢往草木灰等物上撞。
玉无瑕跳开了,又问玉破禅:“八少爷知道花姑娘为什么去洗手吗?”
玉破禅尚不懂人事,茫然地摇头。
“八少爷知道‘外敷’,要敷在哪里吗?”玉无瑕又问。
玉破禅想起人家说过孩子是从肚脐眼生出来的,就踌躇道:“肚脐眼?”看玉无价摇头,又问:“胳肢窝?”
玉无瑕咳嗽一声,道:“这就是了,花姑娘三十五岁了。”就算是寻常见多识广的女童知道猪尿泡有免子避孕的作用,也不会知道到底是怎么用的。
玉破禅看四玉憋笑模样,心里气恼,罕见地胀红了脸,又去看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安静地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角含笑地听着金折桂戏弄玉家人,听到动静,辩出玉破禅在向他走来,就说:“老朽也不知道丫头多大了,小时她是我妹妹,大时她是我女儿,老时,她又成我这老东西的孙女了。”
玉破禅忙问:“老人家,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瞽目老人早看出玉破禅家教良好,虽聪慧有胆识,但算得上是“初出茅庐”,因此有意长吁短叹地说:“就是这么个意思,她是我们家传下来的的宝贝,不知道多少岁了。人人都以为老朽是神算子是因为《推背图》,其实不然,是因为小老儿有她在身边。玉小官人叫她一声小前辈不亏。”
玉破禅心里将信将疑,玉无价等人心中不信,又看瞽目老人脸上笑意甚浓,猜到瞽目老人是看玉破禅有趣,有意逗弄他,因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就纷纷说:“果然果然,难怪人家说花头鬼小时候带着个小女儿在身边,老了老了,身边依旧还带着个小女孩。”
玉破禅压低声音问:“无价大叔,当真是这样吗?”
玉无价四人点头。
玉破禅眼珠子转了转,虽不全信瞽目老人的话,但已经认定金折桂比他年长,向屋外正洗手的“小女孩”看,只见她弓着小小的身子仔细地去洗手,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抓了泥巴在手指上揉搓,这身子明显是个小女孩的……忽地看她回头冲他一笑,玉破禅赶紧礼貌地笑回去,再看她的脸上青青紫紫,白日里看着也吓人得很,看她边在衣襟上擦手边从他身边走过,就恭敬地喊了一声:“花小前辈。”
金折桂笑道:“乖。”又看没人吹猪尿泡了,就蹙眉道:“时间紧迫,你们怎不吹了?”
玉无价、玉无瑕等人尴尬地笑,随后都抢着搅拌草木灰。
金折桂猜到了原因,就说:“你们猜拳吧,猜输了的去吹。”
方才随着玉无痕、玉无瑕回来的另一人玉无二,却原是领着两千家兵、上千义士的家将,他来到后,就看着金折桂“喧宾夺主”地指点玉无价三人做事。他并不知道如今看似是玉破禅在发号施令,实际上是金折桂在指点乾坤,不满有人“宾主不分”,笑道:“既然花小前辈跟我们一样大年纪,那你也该来吹一吹。”
玉无价蹙眉,就算是一样大,但金折桂身有残疾,又是女子,该谦让她一些,“无二,花小前辈是女子……”
“无妨,我有猜拳必胜秘籍。”金折桂淡然一笑,卷起袖子来。此时玉无价几个跟着玉破禅喊她小前辈,她也就不口口声声喊人家大叔了。
猜拳必胜秘籍……玉无价眼皮子跳个不停,虽然很想知道这秘籍是什么——看花小前辈胸有成竹,那秘籍应当是十分厉害。但口中称赞道:“花小前辈行事果然处处有章法。小前辈看着我们办事就够了。”
“不必了,都说了我有必胜秘籍,就不用你们谦让了。”
玉破禅忙道:“花小前辈要看着我们做炸弹,怎能分神?无二大叔,花小前辈原本就有差事在身上,并非无所事事。”
玉无二悻悻地道:“罢了罢了,叫我来吹吧。”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不敢去想这些猪尿泡的原主人是谁。
玉无二说了这话,玉无瑕、玉无痕也不敢挑剔——谁知道那位小前辈看他们的时候是不是在掂量他们有多少油脂呢。三人赶紧猜拳分工办事,玉无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九少爷过两日就来,我们这边事急,那无双兄弟带着几千兄弟们就埋伏在山上,等他们看见乐水县城的动静,就立马赶过来。”
玉破禅点头,看这边金折桂并玉家四人忙着,便去跟瞽目老人请教玄学。
等到了黄昏时分,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二十几枚圆滚滚的炸弹已经做好,个个滴溜溜地堆在墙角。这些炸弹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是,十分可爱!乃至于玉无价四个并金折桂靠在墙边坐着时,每人手上掂着一只——反正吹都吹过了,再嫌弃脏,就有些矫情了。
自然,怕不小心被火星子溅上去,此时天晚了,也没点篝火也没烧松枝。
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花小前辈还没嫁人吧?”
金折桂坦然地说:“没呢,你们瞧我这模样,哪个肯要?”
“可惜了了。”四玉中不知哪一个低声叹了口气。
金折桂没心思跟四人往嫁娶之事上扯,蹙眉道:“你们说,耿成儒一个大将军不在滁州守着,跑到乐水这小县城来做什么?”手上将猪尿泡当皮球轻轻拍了拍,听里面的砂糖、草木灰、硫磺沙沙作响,琢磨着要不要顺一个悄悄送给金蟾宫玩去。
玉无价、玉无瑕、玉无痕虽也是家将,但自从宁王造反后,他们三人一直守护在玉破禅身边,远不及一直领着家兵四处躲避宁王兵马的玉无二知道得多,便纷纷去看玉无二。
早先也嫌弃猪尿泡脏的玉无二自得其乐地用手背掂着那球,说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先前袁珏龙大意丢了瓜州,宁王怕他再丢一次,滁州又有云知府看守——只怕宁王早答应还叫云知府看守滁州,于是就叫耿成儒来了乐水。”
金折桂点了点头,“这宁王也是个人才,旁人只能乘胜追击,能抢多少地是多少地,他反而是步步为营,抢到一处,便派有能耐的人好生把守。这么稳扎稳打,就好像是早知道多抢了地也没用,早知道哪些地‘该是’他的……莫非,他早跟秦王、英王商议好如何瓜分天下?既然已经商议好,那滁州以西,就有秦王、英王的人替他看守?”眉头蹙着,她爹跟玉将军有了滁州地图,必是要从西边滁州斜切进宁王阵地,而滁州以西……暗叫不好,要是她爹当真跟玉将军从滁州过来,那就中了宁王的计了。
玉破禅心里暗叹金折桂好生聪慧,看她不接着说,只当她没想明白,就道:“花小前辈放心,父亲跟金将军聪明得很,定然能猜到滁州那边是陷阱。宁王定是看滁州地图丢了,就叫个文官把守滁州,与秦王、宁王勾结,等父亲、金将军率兵过来,就三王联手包围他们。再将耿成儒调到滁州去。”暗中瞧见靠墙坐着的五人人手一只皮球或拍或掂地把玩,一时兴起,也伸手要去拿。
“幸亏老夫人不在八少爷身边,不然八少爷身边多两个丫头,八少爷也就知道花小前辈为什么去洗手了。”
玉破禅听到这话手一僵,金折桂反而释然了,瞥了眼说话的玉无二,心想原来这人不是针对她,而是天生的嘴欠讨人嫌、藏不住心思,只怕玉家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此时这样被他埋汰。听出玉破禅的意思是金玉两位将军领兵过来时,就是其他二王谋反的时候,不由地没了玩球的兴致,顺手将皮球塞给玉破禅。
瞽目老人也明白一旦金、玉两位过来,局势就会更乱,喟叹一声,却说:“梁松他们回来了。”
果然,不一时,梁松三人摸黑走了进来,只当几人怕引人怀疑才没点火烛。
梁松道:“明日就是第三日,再耽误不得了。几位放心,耿成儒手下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个朱统领就是个膘肥的人,明日脱不了要先烧了他。”
玉破禅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城门一开,咱们就分头行事。花老前辈、花小前辈明儿个先悄悄进城,我们的人先偷了花瓶,再去放这个炸弹。”
众人点了点头,以少胜多说出来很威风,但毕竟冒险,而且为了震慑人,动手的时辰还要选在人多的白日,这就更添了风险。
此时众人个个心里跃跃欲试,脸上神色沉重。
金折桂仔细地问了梁松三人乐水县城的事,便说:“凡事都要量力而为,咱们的人少,与其痴心妄想歼灭他们,不如量力而为,将他们赶出去。东城门外四通八达,水路旱路都十分通畅,耿成儒的部下要是落荒而逃,定会大多从这门逃走,这边不好伏击,就留下几颗炸弹,炸得他们心惊肉跳,就算他们逃了,滚回宁王麾下,为了不叫其他人笑话他们胆小如鼠、临阵脱逃,他们定会替咱们造谣,甭管是天雷还是地火,他们定要吹嘘得咱们十分厉害,如此就动摇了宁王麾下众人的军心,他们再来,也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也不必怕他们;至于其他城门,那些城门经过的人原就是百姓多过官兵,每个城门叫一二百人乔装成百姓去鼓动百姓抓官兵。”
梁松三人听玉家人喊金折桂小前辈,只当是玉家人到腾出来的客套称呼,也不去多问。
玉无痕跑得快,听众人交代了话,赶紧去山上跟埋伏在山上的人说去。
玉无痕走了小半个时辰,见蒙战还没回来,武护院猜疑道:“蒙战如今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跟姓耿的姓朱的勾结,又出卖咱们了?”
梁松喝道:“武兄弟以后再不要说这些话,咱们一起出来的,蒙战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怎么能因为一些误会就忘了他早先是什么人?”
武护院被梁松呵斥,嘴里咕哝了两声,最后道:“……我先也不信他是那样的人,只是我原就粗苯,听他抬杠就来火,是以、是以……”
玉破禅虽不知道蒙战跟梁松三人的恩怨,但暗中听玉无价低声说蒙战站在外头没进来,就以和为贵地道:“两位大叔,大家一起共事最忌讳得就是有话不说明白,为了一口气,你高声喊,我大声吵的,吵来吵去只为了争一口闲气,添了误会伤了和气。”
武护院惭愧地拱手,屋子外蒙战原是怕进去了又被武护院、庞护院冷嘲热讽,才躲在外头,此时听玉破禅的话十分中肯,便迈步进来,进来后,因他有出面抢占瓜州的经验,就开口细细告诉众人如何鼓动百姓,如何藏身免得暴露。
武护院、庞护院二人听了,又想看他这样尽心尽力,只怕早先当真是误会。
蒙战说得嘴皮子干了就住口,黑暗中眼瞅着人人手上都有个把玩的圆球,好奇地凑到离着他最近的玉无二身边,从衣襟里掏出火折子,“你们这是……”火折子一掰开,见有根散发出灯油油腻味道的棉线在,就凑近点燃,然后借着火光好奇地探头去摸玉无二抱着的圆球。
玉无二抱着圆球愣住,小腿上挨了一棍子,就听金折桂着急地喊:“快扔到外头去。”
玉无二腿上一疼,伸手将圆球向外抛去,可惜那圆球一半是空的,虽有些份量,但此时偏风大,风一吹,又飘了回来,连扔两次也仍不出去,急得他满头大汗。
梁松赶紧抱住圆球向外跑,跑到屋外,怕风又将球吹回来,就将球扔到了屋子西边,由着它随风去。
众人跟了出来,金折桂说:“爷爷捂耳朵。”
众人都跟着捂耳朵,蒙战一头雾水道:“你们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